清华大学 1985级

拳拳报国心,悠悠赤子情 ——清华大学[1985级] 施一公 访谈纪实

2016-03-18 | 来源 《世纪清华人 从清华起航 千名校友访谈录》第一辑 |
【编者按】 年轻有为,于生物界屡有建树;心系祖国,放弃国外优厚待遇,毅然回到母校组建生命科学研究团队。他的名字便可以诠释他的选择,放弃小我,一心为公——


拳拳报国心,悠悠赤子情

——清华大学[1985级] 施一公 访谈纪实

生命学院 仁青措 李卓坤


【施一公简

施一公,男,1989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生物系,于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获博士学位。1998年任教于美国普林斯顿大学,2003年成为该校分子生物学系史上最年轻的教授,2007年被授予普林斯顿大学终身讲席教授。2007年11月受聘为清华大学教授,并担任清华大学生命科学与医学研究院副院长。20082月,全职回归母校清华,出任生命科学学院院长。迄今以通讯作者在三大科学刊物《自然》、《科学》和《细胞》发表近30篇学术论文。获“国际蛋白学会”颁发的鄂文西格青年科学家奖,是该奖项设立以来唯一一位获此殊荣的华裔学者。

  • “最出色的学生”

   

   施一公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受家庭熏陶,从小聪颖过人的他对数学和物理有浓厚兴趣。1985年高中毕业时,学习成绩优异的施一公同时收到了来自清华、北大等几所重点大学的保送邀请。精彩的人生之路即将在他面前展开,等待他的选择。在那个流行“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年代,对生命科学对他来说还是很陌生的学科。但听到清华老师讲起“21世纪是生命科学的世纪”,他深深为此吸引。于是,痴迷数学的他走进了清华大学生物科学与技术系,命运让他最终踏入了生命科学的殿堂。

   1989年,施一公以年级第一名的成绩提前一年毕业,在出色完成生物系课程的同时,他还以优异成绩获得了数学系学士学位。在教授们的记忆里,施一公不但学习成绩优异,而且全面发展,是清华大学田径队的主力队员,曾经创造了学校万米竞走的纪录。“1万米竞走要绕操场走25圈,每走一圈都要打一次铃,提醒你必须要坚持。这不仅仅是一个体育项目,也是意志品质的锻炼,这种锻炼让我在以后的学习生活工作中都受益无穷。”

   1990年,施一公赴美深造,在全美一流的研究型大学——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攻读生物物理学博士学位。在国内一直保持“第一”的施一公,刚到美国后发现英语不过关,于是规定自己每天要背25个新单词,很快过了语言关。他在学科上的能力也得到了充分的展示。有一次,系主任兼实验室导师自认为发现了一个生物物理学中重大理论突破,激动地向学生们演示,施一公当场敏锐地指出导师在某个演算中的漏误。从此,导师对他刮目相看。毕业时,导师破例公开宣布“施一公是我最出色的学生”。 出色,在于学业,在于敢于挑战权威。“在科学上,老师和学生是平等的。”施一公说,“怀疑是科学发现的推动力。青年学生要善于学习总结、敢于挑战学术权威。‘尊敬师长’是在生活中需要谨记的,但是这并不应该是学术行为。如果在学术权威面前,年轻人放弃了自己的声音,这可能会错失很多科学新发现的机会。年轻人应该在学术上要保持棱角、保持个性。”


  • 生命科学界领军人物


   1995年,施一公获博士学位,次年到纽约史隆-凯特林癌症研究中心结构生物学实验室从事博士后研究。1997年4月,他在完成博士后研究课题之前就被普林斯顿大学分子生物学系聘为助理教授。

   1998年2月,施一公正式就任普林斯顿大学分子生物学系助理教授。他一进学校,普林斯顿大学就给他提供了面积达200平方米的实验室和近50万美元的启动基金,这是当时很多人都无法企及的待遇。良好的科研条件和机制为施一公提供了施展才华的空间。施一公说:“我们这个分子生物学系癌症结构生物学研究组,以研究细胞凋亡和癌症发生的分子机理为主攻方向。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从根源上了解它们,揭示其分子机制。而这正是我的研究兴趣所在。我们看到癌症抑制因子和致癌因子的一些空间结构,看它们怎样相互作用,把‘不正常’变为‘正常’的工作手段,而这就是防治癌症的一个突破性的方法。”

   致癌原因一直是全球科学家致力研究的课题之一,而细胞凋亡通路的破坏与癌变有密切的关系。2003年7月,由于对破解这一生命科学之谜做出了重要贡献,施一公获得全球生物蛋白研究学会(The Protein Society)颁发的“鄂文西格青年研究家奖” (Irving Sigal Young Investigator Award),成为该奖项成立以来首位获奖的华裔生命科学研究学者。当时施一公年仅36岁。

   2001年,就任助理教授仅3年后,他就获得了普林斯顿大学终身教职,一般申请终身教职需要6年;2003年,他又被聘为正教授,成为普林斯顿大学分子生物学系历史上最年轻的正教授;2007年,他被授予普林斯顿大学终身讲席教授。短短9年,他就获得了普林斯顿大学最高级别的教授职位。

   在这样一个前沿领域,人才尤其是领军人物的价值是无法估量的。年轻且学术造诣深厚的施一公,成为许多顶尖级大学争相竞聘的对象。2000年以来,哈佛、MIT、 约翰·霍普金斯、杜克、密歇根等10多所美国顶尖级大学都向施一公抛出过“橄榄枝”。与此同时,普林斯顿给他提供了越来越优厚的条件:实验室面积是普林斯顿大学分子生物学系40多位正教授中最大的;他的科研基金是系里最高的。除学校给予的稳定资金支持外,他申请的11次美国国家基金10次中标,还有一个基金会和一些美国的大公司的支持。他回国前,仅在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的5项独立的科研基金就可以支持实验室直到2012年,而且如果他愿意在普林斯顿大学保持半职,他就可以获得美国霍华德休斯医学中心(HHMI)五年共计1000万美元的经费支持……

   他用自己出色的成就证明,他是21世纪生命科学响当当的领军人物。

   事业的成功也带来优越而幸福的家庭生活。在普林斯顿,学校资助他购买了500平米的独栋别墅,他拥有1英亩的花园,一对龙凤胎儿女享受着美国快乐的幼儿园教育……

   然而,41岁的施一公做出了一个让人都为之惊讶而敬佩的决定:放弃这一切,全职回国到母校清华。


  • 归校回国:“爱国是最朴素的感情”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每天下午四点半,校园里准时响起的“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的广播,都令施一公振奋。过去20年里,这句口号常常萦绕在他心中。“总有一天,我会回到祖国去。”他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

   2006年5月,施一公回国参加四年一次的中国生物物理学年会。期间,时任校党委书记的陈希找到他,说清华急需人才,尤其是医学院和生物系,问他是否可以全职回清华工作。第二天,他就答复陈希:可以全职回清华工作,但需要一个过渡期处理他在普林斯顿大学的实验室的工作。2006年6月,施一公开始了回国的过渡期。他谢绝了普林斯顿大学的多次挽留,逐步交接实验项目,同时他把主要精力放在筹建清华大学结构生物学研究中心上,并利用自己的学术影响,吸引海外高层次人才合作。2007年3月,他在清华的实验室开始了第一个实验。

   “对于我回国的决定,许多人不理解,但真正了解我的朋友都知道这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我的童年生长在河南中部农村,周围都是贫穷但朴实的农民,他们对文革中下放的我们全家格外照顾;他们任劳任怨,用自己的辛勤劳动支持着中国的发展。我懂事以后就想着回报这些父老乡亲。若要民富,则需国强。对他们最大的回报就是尽自己的力量使国家更加富强。”施一公语重心长地说道。这种深深的爱国情感,让施一公即便身在海外依旧心系祖国,时刻关注祖国的发展。曾是施一公在普林斯顿大学的博士生和博士后、如今已是清华大学教授的颜宁清楚地记得,在普林斯顿第一次见到施一公时,施就对她说:“你出国之后就会更爱国。”在施一公看来:“爱国是最朴素的感情,有谁会不爱自己的母亲呢?”

   “回到祖国,内心的认同感会很强,这是我一直都在强调的。中国的科技和教育体制、中国大学的科研和教学水平,相对于美国的一流学校都还有相当的距离,中国正在为此而努力。我会发自内心地为清华、为中国科技和教育体制的进一步发展付出更多。我对祖国充满信心。”施一公说。

   率直、生性乐观的施一公坚定面对回国过渡期的每个困难。每次回国他的咽炎至少一个月才恢复。在普林斯顿,他可以直接在超净台面上做实验,而回到清华,他必须建立专门的细胞间。他在清华的实验室从不允许开窗,否则做实验会污染。但这些毫不影响他回到祖国的兴奋与激情。他似乎从不知道什么是困难,什么是疲倦,就像他每周都爬一次香山,每次都从北门最陡的地方爬上去。“第一次爬的时候花了近两个小时,累得不行。现在,直上直下2300多个台阶,半个小时就爬上去。累的时候有时就想,回国不一定有多累、多艰苦,这点累是一种享受。就像大学时练体育,我的意志很坚定,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克服的。”他说。

   经历攀登的艰辛,山顶总会有无尽的风光。如果仅仅因为科研,施一公不会回来。他有更高的理想和追求。

   他在海外时就与蒲慕明、王晓东、饶毅等知名科学家一起,为中国的科研体制建言献策。他还关注中国一流大学的发展,在他心目中,清华在这些方面正在努力,挚爱学术的他相信自己能在清华大学建立一个世界一流的结构生物学中心,吸引一批有能力有想法的年轻人,去挑战结构生物学领域具有重大科学意义及应用价值的课题,做出在世界上有影响的工作。

   他最想做的事还有育人。他经常与国内一些大学生座谈,发觉其中有相当一些人只顾及眼前利益,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历史责任。“人活一口气。年轻人代表中国的未来,他们应该有理想,有做大事的胆魄和敬业的态度。我自己不仅仅在实验室里指导研究,而且还特别愿意与年轻人交流谈心,希望他们树立远大的志向。”

   他相信,中国会诞生这样一批为理想奋斗的人。如今,41岁的施一公培养的博士生和博士后已有许多成为知名的教授。在他心中,“再过二三十年后,当我在清华退休时,看到自己的那么多的学生成为理想远大、影响社会甚至影响世界的人,那将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

   他没有考虑自己的功名利益,每天不知疲倦地忙碌着。这正像他的名字:一心为公。


  • 新事业,新征程


   “在美国和中国做同样的事,在清华会开心得多。回到清华后,我每天早上都很激动,又是新的充实的一天,又可以做很多事情。当你很有理想、心情愉快的时候,觉得特别有劲。”

   他感谢母校给他提供的条件,每天早上不到8点就来到办公室,晚上12点以后离开,几乎每天工作16个小时以上。除去繁忙的行政和外事事务,他把精力都放在了学科发展、科研和育人上。他的学生张旭说,只要施老师在办公室,办公室的门总是会为大家敞开,大家可以随时去找他,他会放下手中的一切,与大家讨论任何问题。而只要他有空,也会随时来到实验室,指导学生实验,从国际前沿的课题思路,到实验如何设计,到溶液的配制……

   他目前正在与清华的同事们做一个长远的规划,希望有效地利用清华有限的资金和空间,找出发展前景广阔的生命科学的学科和专业方向,并利用他的号召力,吸引更多的世界级优秀人才加入进来。他坚信自己能在清华做出“世界一流的发现”。

   “在美国,我的学习、工作顺利,生活富足,但我内心始终缺少归属感和认同感。我接受和崇尚的是传统教育,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希望回到祖国,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能为改善和改进国家的教育体制和科技体制做些努力,能培养一批人才,为国家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做出一些贡献。”

   他的科研也取得了积极进展,还担任了科技部重大专项的首席科学家。“虽然在清华开始实验仅仅一年多的时间,但课题研究的深度、广度,学生的思维训练已经具有相当水平,大家都干劲十足、热火朝天,现在实验室完全可以与我在普林斯顿大学鼎盛时期的实验室相媲美,这是我非常自豪的地方。”施一公说。

   在他的悉心指导下,几名学生的科研课题已经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果。2008年12月14日,他的直读二年级博士生张旭已经有一篇成果在《自然》(《Nature》)杂志的姊妹刊《自然结构与分子生物学》(《Naturestructural and molecular biology》)发表。(本文初写于2009年,至2010年10月,施一公在清华的实验室已经发表了Nature论文2篇,Science论文1篇,Cell论文1篇,综述1篇,标志着其在清华的实验室迅速成熟,达到世界领先水平。)

   谈起导师施一公,张旭不住地感叹自己“幸运”,为自己当初选择留在清华成为施老师的学生感到幸运。谈起自己的实验和文章,张旭说:“其实我自己一直不看好自己的实验,当施老师从他的角度阐述这篇文章的时候,我自己都很惊讶,没想到成果这么重要。如果没有施老师,对我们初学者来说,如果实验做得很顺利很轻松,会按部就班地把实验做下去,不去考虑实验的其它方面会存在的发现,就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会得出这样的成果。”张旭说。

   施一公对自己的学生也是称赞有加:“他们都很努力,每天夜里我12点离开时,还有许多同学在做实验,周末也经常不休息。” 他的学生说,正是老师的指点,激发了他们努力工作的热情,看到老师这么辛苦的工作,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绝对不能放松。

   学术造诣高、率直、乐观、平易近人,像是老师,更像是朋友,这就是学生眼中的施一公。在学生眼里,施一公对学生“总是特别好”,他会随时来指导学生实验,每月和实验室同学至少聚一次餐,与学生讨论任何问题,关心学生要吃好穿暖……“与施老师谈话时,他总是给你希望,即便是他很苦恼时,也不会影响到你,总是给你信心。”学生李晓淳说。

   他还会给学生做各种讲座。一位大一学生听完他的讲座后激动地说:将来一定要成为像施一公这样胸怀祖国的科学家。一位大四学生在听完他的专业讲座后感慨地说:听了这堂课似乎把本科四年的生物学全部串下来了。施老师一针见血地把要领全部提出来,要点全部串下来,讲的是观念,而不是具体的知识,告诉你如何向前起走。

  • “我是一个有脾气的人”


   回顾自己的求学与科研经历,施一公教授说道:“我其实是很普通的人,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好胜,上进心强。在旁人眼中我的经历一帆风顺,或许有高人相助,让我可一路顺利走到今日。其实在这过程中,也有艰辛和挣扎,在面临选择时,不同的人生道路也许就在一念之间。曾经我也去北大上国际经济金融之类的课程,也在清华校内参加公关协会,大学时我的第一志向不是出国而是去香港公关。在美国霍普金斯大学时,因为打工6个月疏于学习差点被开除,打工时被抢劫几乎送命,过于辛劳得了严重高血压,那时经历苦涩难述,迷茫不知出路,但我总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总有属于我的且能让我做好的事业。在这一路上,我始终以不同的方式提醒自己,不可辜负别人对自己的期望和信任。”

   施一公认为,人需要有自己的“脾气”,这个“脾气”指的是“心气”和“追求”,不要只顾眼前的区区小利和物质享受,要有远大的目标,并努力朝着这个目标不遗余力,坚持到底。

   当被问及如何成才、如何做学问,施一公教授道:“成才,最重要的一点是要自己想成才才行。套用一句俗语‘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在成才的路上,要相信自己,有决心,有信心,不论是否科班出身正规军团,也不管你是否书香门第大学世家,就算你现在底子薄弱水平有限,只要有成才的毅力和决心,依然可以成为人才,做出具有领先水平的成果。”

   施一公为着自己的理想努力着。他希望用实际成果证明,他在祖国,在母校清华大学,一定能做出世界一流的发现。

   他的科学事业在母校清华全方位地前进着。

   现在,在学校的操场上,经常会出现施一公长跑的身影,他开始用全部身心去实践自己的理想: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


【同学感悟】

   通过这次访谈,感觉与施一公老师的距离拉近了很多。同时也对今后的研究生生活有了更多的信心。天生我材必有用,总有一片天地属于我们来创造。

-——仁青措

   希望能够像施老师说的那样,明确方法论,端正态度,好好做科研,以后也能做一个合格的清华校友。当下很多人向往国外优厚的待遇,希望今后扎根国外发展。今天听了施老师的一席话,让我备受鼓舞。祖国的科技事业,正需要学术有成的才俊来建立发展。

——李卓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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