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谢国桢全集》:研究南明史料的一个钥匙字号

2014-12-03 |

谢国桢(19011982),字刚主,河南省安阳人。1926年考取清华学校研究院(国学门),主要随梁启超学习和研究,次年毕业。后曾于国立北平图书馆、国立中央大学、云南大学任职和执教,解放后相继在南开大学和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后改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任教和从事研究工作。

《乡园忆旧录》跋

《悔馀存稿》

《顾炎武与惊隐诗社》

《谢国桢全集》 谢国桢著 北京出版社

看到书案上的十册《谢国桢全集》,不由感慨万千。屈指算来,先生离我们而去已经33年了。当我把先生全集出版的消息发到微信上以后,立刻得到众多友人点赞或留言,其中不乏年轻朋友。这实在是一件令我深感惊喜的事情。我由此而想到,中国的学术,在世事变迁中,依然顽强地继承并延伸,就如同眼前这厚重的《谢国桢全集》,依然有着巨大的生命力。

  我于1978年考入中国社科院历史所,追随国桢师研习明史。在先生生平最后的几年,无论是在永安里与孙楷第先生合住的老屋,还是在团结湖被先生命名为“瓜蒂庵”的新居,在我的印象中,都永远只有那一间堆满古今书籍的房间,那既是先生的工作室,也是先生给我们传道授业解惑的地方。而先生给我们讲授最多的,并非书本上的知识,却是他的求学治学的经历与体会。我由此而知道,先生如何在18岁的时候从河南安阳来到北京求学,如何考北京大学三年而未被录取,如何从吴北江先生学习诗文,又如何得到梁启超师祖赏识而被破格录取进入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当这些往事如烟般过去的时候,最终成就的是先生这样一位学识渊博、著作等身的学者。而先生的这一生治学成就,也就体现在这厚重的十册全集之中。

  “我是一个愚笨的人”,先生说到自己的时候永远这样评价,“做起事来粗枝大叶,错误百出,虽然读了点书,都是浮光掠影,不求甚解;纵然也写了些不成熟的文章,徒负虚名,不过是抄撮成文,徒见笑于通人。所以时光虚度,从小到老以至皓首无成。要是说在明清史和版本目录学上尚有一知半解的话,也是承良师益友的启示和帮助,自己也是不敢自居其功的。”我觉得这倒不是先生过谦与自贬,而是一种文化风范,是文化人的自我认知。我常想,先生这一代学人,他们身上所特有的那种风范在今天实在是难以找到了。

  二

  全集的首篇,就是先生的发轫之作—《增订晚明史籍考》。这是先生在先师祖饮冰室教家馆时,按照先师祖的教诲而开启的治学之作。如其自序中所说:“桢之草斯辑也,盖始于侍先师梁启超先生饮冰室丈席,先生插架颇富,即于所藏丛书中求之,犹嫌以为未足。”乃再得之于海盐朱希祖先生、东莞伦明先生、江安傅增湘先生,继而读遍北平图书馆、故宫博物院、东方文化会、孔德学校图书馆,乃至鄞县马廉先生所藏,复远游江浙,北上沈阳,足迹遍于南京图书馆、上海涵芬楼、吴兴嘉业堂、海盐涉园、平湖传朴堂、上虞在斯堂,乃至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凡有明史稗乘,必登之于册”。我每次拜读这部书的前言时,都无法想象如此充满灵性的桐城派古文,竟出于先生30岁之时。而先生由此一发不可收,其后再成《清初开国史料考》《明代农民起义史料选编》《明代社会经济史料选编》《明清笔记谈丛》,直到晚年成书的《江浙访书记》。

  我有幸陪同先生晚年行走于江浙一带访书。当先生带我们登上漕河的夜行船,伴随着汩汩水声讲述晚明时代张宗子们的往事时,我还未曾想到这会最终影响我的一生。到今天我才知道,从那一刻起,我便随先生走进了晚明时代,这也成为我今生不能放弃的治学旨趣所在了。先生爱书,访书,读书,也藏书。不过他并无丰厚的家赀,只能依靠工薪和稿费来购置书籍,所以先生戏称之为捡拾瓜蒂,即别人看不上的东西,他视如宝物,收藏起来。这也练就了先生对于古籍版本的火眼金睛,于人弃我取之中得到了不少有价值的古籍。后来先生索性将自己的书屋由“佣书堂”改名为“瓜蒂庵”。

  先生这些版本目录学(或曰史料学)的功夫,其实目的还在于明清史研究。他晚年出版的论文集《明末清初的学风》,书名采用的是在“顾炎武学术思想研讨会”上发表的一篇论文的题目。这才是先生生平治学的旨趣所在。先生在清华国学院时写成的《明季奴变考》,是他治明清史的开端,那还是先师祖新史学开启的时刻,先生从此以一生之精力追寻着明清之际启蒙思想家们的足迹,从未有所懈怠。先生的《明清之际党社运动考》不是曾经得到鲁迅的好评和引用么?他对于晚明史的开创研究,不是被柳亚子称为“是研究南明史料的一个钥匙”么?

  今天在这部《谢国桢全集》中看到的所有内容,在初版后皆有再版,甚至三版、四版,且不仅于一家出版社印行。一个学者的作品,能够有如此的生命力,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表现其学术价值呢?

  三

  我曾看到过先生手写的书稿,而且至今还保留一部分,作为永远的珍藏。那是用工整的钢笔或者毛笔,认真写于稿纸或者毛边纸上面,有些精品就写在了荣宝斋制的红丝栏毛边纸上面。这次出版的全集第九、十两册,便保留了先生的《悔馀诗存》《锦城游记》《悔馀存稿》和《刚主籀史书目》手稿,那是何等认真的佳作,简直就是一件件学术艺术品。

  全集前有先生的《自述》,有先生之女谢纪青教授的《怀念我的父亲》和先师孙谢小彬的《如其不可而为之》三篇文章,这是先生一家三代人在为世人讲述一个学者生平治学的历程。我在匆匆翻阅这十册巨帙的时候,看到了先生于1975年元旦写的一首《题潍县陈氏旧藏演器及其他拓本后》,其中云:“校致攻坚事万端,何暇襞积理丛残?河山举目无穷碧,尚留花絮在人间。”如同先生的遗著全集,这朵永存于人间的花,是绚丽多彩的学术百花园中一枝永远不会凋零的奇葩。

(作者商传系中国社科院历史所研究员、中国明史学会会长)

转自《光明日报》20141129

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