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水木清华九十年(十一)

2007-10-16 |

水木清华九十年(十一)

文:阿忆

夺回失去的岁月

一切如过眼烟云,烟消云散。11年前被夺了权的蒋南翔校长从监狱出来,但却离开清华,出任教育部长。在他极力推荐下,邓小平把在清华拨乱反正的担子交给文革中同样惨遭迫害的刘达。1977年春天,刘达进驻清华。1年后,被蒋南翔任命为清华校长。

【主持人陈晓楠:但刘达校长看到的,已不是梅贻琦和蒋南翔时代的水木清华,而是遭到残暴破坏的烂摊子。工字厅东山上的荷塘月色亭,依然保留着朱自清的手迹,因为他是毛泽东钦定的民族英雄。但工字厅楹联横匾被当成"四旧"取缔,门廊也用青砖砌死......那时候,这块清华的发祥地,景色一片荒凉。

刘达花了很大的人力物力,想尽量恢复清华旧貌,但许多事物已无法挽回。 阴照镛亲书的那幅工字厅楹联遍寻不见,可能早已化为灰烬,只好根据零散照片摹写仿制。而30年代那些挂满楼面的爬山虎,文革中被视为"资产阶级情调",遭到连根铲除。

1977年,大哲学家冯友兰的太太病逝,冯友兰在挽联中写道:"海阔天空我自飞。"但他真能感到"海阔天空"吗?3年前,他出任臭名昭著的梁效写作组顾问,搞得梁漱瞑教授再不想理他。梁效是北大清华"两校"谐音,文革中是御用班子,主要任务是批林批孔。大儒冯友兰批判至圣先师孔丘,自然会引起其他大儒的愤怒,为其余生留下浓重的阴影。而此时,大学者们年势已高,冯友兰内心深处便萌发出另一种悲哀,他曾用 "家藏万罐,膝下无儿"形容传统文化的青黄不接。 此时,另一位清华故人猝然离世,他就是原清华理学院院长吴有训。 不久前,他的前任叶企孙带着文革冤屈死去,追悼会上,吴有训还曾为叶教授仍未平反而勃然大怒,拂袖而走。

这是一代人的黄昏,逝者如斯。

【采访香港《文汇报》驻京办事处记者唐斯复,陈岱孙之外甥女

那时候北大和清华的干校都在江西鲤鱼洲,也曾经叫他(陈岱孙)去,那时候他已经70岁了。他给我们一个条儿,让我们给他买一个狗皮褥子和一双翻毛皮鞋,而且写了遗嘱。他怕他是回不来了。结果,学校又改变主意了,不让他去了。那时候经济系--那时还没有经济学院--让他先去大兴县魏善庄收割麦子。他就跟他们去了,是短期的,好像还照顾他,让他打捆。那也是相当累的,他180的个子,弯下腰打捆。后来,又到了轧钢厂。情况慢慢好一点了,礼拜六就可以回来了,我们就去那边接他。

陈岱孙原是清华法学院院长。但他翻身之日,恰是工农兵学员遭歧视之始。先生说,这样对他们不公平,他们是文革受害者,我来给他们上课!

1974年,照片上的这名青年,以"有实践经验的工农兵学员"身份,进入清华土木工程系。在一次"开门办学"的劳动中,他一抡锤子,便被木工师傅看出,他曾做过很长时间的木匠。实际上,他一提笔解数学题,清华教授也一定看出来了,这小子没上过中学。只不过是,教授们没有直言。他就是清华土木工程系主任袁驷教授。

【采访清华土木工程系主任袁驷教授

实际上到清华之前,我的学历背景也就是小学6年级。上了工农兵学员之后毕业了,当时就想,我一定要发奋自强。实际上,这就应和了清华的校训,也就是"自强不息"。所以我就当了清华第一批硕士生,也是我们国家第一批硕士生,我的导师是龙驭球教授。现在龙驭球先生是院士。后来学校问我,愿意不愿意继续跟着先生作他的博士。我也不想去别的地方,确实是想多学点东西,想有所作为,作更大的贡献。那么我就留校了,继续跟着先生,读博士。又读了几年博士,所以基本上是土生土长。 特殊年代的特殊产物,却是清华给了他另一种人生。

教授相比,符松要幸运得多。他是1978年入学,正宗的清华机械系学生,而且第2年便首批公派,去英国续读本科。13年前,符松获得流体力学博士学位,回母校清华效力。这种求学道路,又与清华前辈,别无二致。

这是清华1977级毕业生献给母校的纪念品,一块最不起眼的石阶,承受着后人的步伐。清华园里,各届毕业生献给母校的礼品多是石碑形式出现,惟独77级毕业生自比铺路石。这是恢复高考制度后第一期学生的自我认识。

他们发誓夺回失去的岁月,但岁月毕竟已匆匆流逝。 那时,"夺回失去的岁月"更是老学者的心声。 在全国政协委员中,钱钟书逃会逃出了名。借口是"有病",其实是舍不得时间。为了夺回光阴,这位老清华闭门自守,整天泡在学问之中。

1979年,清华恢复建立"应用数学系",那正是华罗庚先生在清华执教时的理想。

1979年之前,历届校长都曾试图改造清华荒岛,但都限于主客观条件而未能成全。但1979年之后,荒岛终于在刘达校长手中复苏滋长。现在,这里鱼池、假山、瀑布、草坪,咸丰皇帝当年居住在此的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如果不是这块碑,你完全看不出100多年前它曾被英法联军烧毁。但此刻,它已旧貌变新颜。

【主持人陈晓楠:刘达进驻清华时,曾带来100多人组成的工作组,其中一半儿是局级官员。大家齐心协力,迅速恢复了清华秩序。但刘达校长敏锐地发现,恢复清华好说,建设清华难办。每每谈到建设,他的百人工作组总与清华师生发生摩擦。于是他决定,调走工作组,让清华自己管理清华。

刘达很快意识到,自己和清华同样毫无渊源。 自己是北京辅仁大学的学生,从40年代末开始,他先后执掌过4所大学,但唯独与清华无缘。

【采访原中共清华委员会副书记李传信

文化大革命以后,如果没有中央派刘达到清华来工作,没有清华的今天。因为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他的作用别人是很难代替的。我自己想想看,他作了3件重要的事。第1件事情就是拨乱反正,平凡冤假错案。第2件事就是,依靠清华内部的力量办清华。第3件事情就是真正按照教育规律办事,对于新时期学校的格局,作了一些基础性的工作。

1983年,刘达认为自己这个外来人已经完成了在清华的历史使命,他推荐电机系教授高景德继任,续上了蒋南翔时代清华自治的传统。 在高景德校长治下,梁思成留下的建筑系升级为"建筑学院",并恢复中文系。 1986年,清华远见卓识,以今天看来廉价的资金,买地649亩,为未来发展预留下巨大空间。

1984年,蒋南翔心脏病发作,不得不住进医院,在病床上度过生命的最后4年。 他褪去所有官僚道具,还原成一个情感丰富的人。然而,人间大喜大悲,都因为岁月苍老而显得过于沉重。蒋南翔在悲喜中,欢笑或哭泣。

1985年,华罗庚去日本讲学。这是他讲学时的一张彩色图片,却是最后一幅生命写照。10分钟后,华罗庚突然仰倒,被突如其来的心脏病,夺去生命。

19863月,王淦昌、王大珩、陈芳允、杨嘉墀4位清华校友联名给邓小平写信,痛陈发展高科技的迫切必须,中国高科技发展规划由此发端,史称"863计划" 仅此1个月后,67岁的君宜脑溢血,几乎丧失全部活动能力。 蒋南翔获悉后,老泪长流,连声说:"我害了小韦。" 蒋南翔说的不仅是韦君宜,还包括韦毓梅。两韦均是清华哲学系女生,由蒋南翔介绍加入共产党。韦君宜后来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文革中惨遭迫害,留下致命病根。韦毓梅是上海教育局长,文革中不堪凌辱,跳楼自尽。 当所有这一切成为往事,清华重又朝气蓬勃,这使得蒋南翔获得莫大安慰。

1988年,72岁的蒋南翔陷入昏迷,他曾叮嘱说,我一生没给后人留下什么,把我那笔小小的存款交给清华,用作奖学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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