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我记忆中的抗美援朝

2008-12-02 |

刘益佩(1953)

解放初期的清华园是不平静的。1950年秋,我们刚刚进入清华,就经受了一次抗美援朝的战斗洗礼,这对我们这些刚上大学的十八九岁的青年学生来说,是个极大的考验和锻炼。

这场战争一开始只是在南北朝鲜之间进行,因此并未引起大家的特别关注。不久美国介入了,北朝鲜节节败退,战火迅速向北漫延,距离中国的边界已经不远了,这才引起人们的密切注意。

大学生对政治的反应是最灵敏的。校团委要求各个团支部组织大家讨论我们中国该不该出兵。同学们对这个问题争论十分激烈。主张出兵的道理很简单,就是:美国打朝鲜,其目的就是打中国,如果不趁现在把他赶走,等他打进来再动手损失就大了。主张不出兵的则理由多样:有的说,美国终究没有打进中国来,我们现在要是出兵,师出无名;有的说,我们打了这么多年仗,已经疲惫不堪,实在不能再打了;也有的说,我们的装备落后,与国民党打一打还可以,与美国打怕是打不赢。一开始两种观点僵持不下,势均力敌,但是,随着战火越来越近,已经燃到鸭绿江边,主张出兵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结合同学们的学习和讨论,校团委和学生会利用每天大家吃饭的时间通过广播介绍前线的战况,分析战场的动态。同时,在大饭厅外面墙上布置了一大片有关战事的专栏。专栏高度足有三四米,占据了饭厅前面的几面墙壁,以大字报的形式介绍同学们辩论的主要观点,并加以综合评说。这些文章精干犀利,字体秀丽美观,吸引了大批的同学。每到吃饭前后,总是围着一大群人驻足观看,有人端着饭碗边吃边看。记得当时的大标题非常醒目,如:战火已燃烧到祖国的边境祖国之大,已安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是可忍,孰不可忍!”等,旁边还配上巨幅漫画,使人看了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如同到了一二·的前夜。我每天都是含着眼泪,满腔悲愤地观看这些评论,在大字报前徘徊良久。后来周恩来总理发出警告:中国人民不能看着帝国主义对自己的邻人肆行侵略而置之不理。讨论立即又转向怎样理解这置之不理问题上了。多数人认为:不置之不理是要出兵了。但也有人不同意这种观点,认为:物质支援一下也就可以了。一下子又互相辩论了起来。

记得那是一天晚上,团委正在召集团干部开会听取汇报,布置下一阶段的学习任务。忽然有一个人跑进来向主持会议的团委干部邵敏(女,以后任学生会主席)耳边说了几句话,邵敏立即兴奋地转向大家,大声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出兵了!”短短五个字我们出兵了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会场中间爆炸开来,与会者不约而同地跳了起来,振臂高呼:我们出兵了!”“打倒美帝国主义!”“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家互相拥抱着,许多人激动得流下了眼泪:终于盼到了这一天!这时忽然听到楼外人声喧哗,大家急忙跑出去一看,原来是许多同学自发地游起行来了。他们从明斋门前出发,一开始只有几十个人,越走参加的人越多,大家呼着口号,有几个人还拿着火把。我们的会也不开了,赶紧加入到游行行列中去。我们沿着校园整整走了一圈,才算把情感发泄了出来。走到最后,队伍已经足有两三千人了。

从第二天开始,学校的气氛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每天谈论的都是有关出兵的问题。团支部和班委会立即组织大家学习《各民主党派联合宣言》,学习报纸的有关文章和社论。食堂的广播和大字报也都围绕着新的内容,展开报导和评论,号召大家丢掉崇美、恐美、亲美的思想,树立仇美、蔑美、鄙美的思想,要认识到美帝国主义并不可怕,中国人民完全有决心、有能力战胜它。有人开始报名参加志愿军,电机系二年级一位同学还割破手指写了血书,坚决要求投笔从戎。我也怀着极其激奋的心情写了决心书交给了团支部。

很快,宣传工作如火如荼地开展了起来。班会组织大家学了许多抗美援朝歌曲。杜鲁门,大土匪杜鲁门,你好大的胆美帝国主义,罪恶滔天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等等,都是那时学会的。接着,团委和学生会又组织全校同学奔赴工厂、农村宣传抗美援朝。在临行的全校大会上,学生会主席朱镕基带领大家宣誓,气氛极为悲壮。

我去的工厂是石景山发电厂,后来去的农村是丰台区黄土岗村。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工人和农民,他们的诚恳和朴实,对共产党的衷心热爱,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他们满腔热情地欢迎我们这些大学生。不到半天,工厂和农村的小孩子们就和我们交上了朋友,他们满街高唱着杜鲁门、大土匪。在我们屁股后边,我们走到哪儿,他们也跟到哪儿。

特别令人难忘的是,我们去黄土岗村是和系里十几位老师一起去的,老师们自愿报名。唐统一教授也报了名。他和我们一样,自己背着行李,住在农村小学校的教室里,每天走家串户,坐在农民炕头上唠家常、做宣传,这对当时的教授来讲,真是开天辟地第一次。有一次我们准备为农民演一台节目,看到杂志上有一篇秧歌剧《小放牛》很不错。剧里说的是一个青年农民站岗时遇到一个过路的姑娘,他就出了几个有关抗美援朝的问题问这个姑娘,她必须答对了才能过去。这个剧本借用京剧《小放牛》的曲调,采用一问一答的形式,很生动,也比较好演。唐老师自告奋勇演那个农村青年李玉喜。姑娘呢?当时只有夏绍玮和我两个女生,俩人推来推去,最后落到了我的头上。演出的那天,唐老师向农民借了一件黑棉袄,头上包了一条白毛巾,腰里扎了一条布带子,看起来年轻了不少,再把鼻子上架着的眼镜一摘,还真有点像一个青年农民。这个剧演出时在农村很轰动:教授都给咱演戏了!”家奔走相告,争着来看。回校以后,把照片在电机馆里张贴出来,系里的教师、职工和同学们也都兴致盎然地跑来挤着看。

抗美援朝期间对同学震动最大的是参军参干。抗美援朝开始不久,国家发出号召,要从学校里吸收大、中学生参加军事干部学校。做法是:自愿报名,组织批准。如果说以前报名参加志愿军主要还是表示个人的决心,组织批准的几率很小的话,那么这次参军参干则是实实在在的事情了。虽然最后参军的是少数,但对多数人来说,则是接受一次爱国主义的教育。在祖国召唤面前,有没有决心报名,就反映了头脑里公与私的斗争。当时考虑比较多的问题,一是前途问题:好不容易上了清华,一参军全扔了。二是家庭问题:家中父母望子成龙,恐怕不会同意子女当兵。三是生死问题:当了兵就免不了打仗,就有战死的可能。围绕这些问题,团支部组织了多次座谈,并且进行个别谈话,鼓励大家端正认识,积极报名。这一阶段,我们班前前后后分了几批,共计输送了10名同学参了军。他们是第一大组的楼英,第二大组的陈书鹄、彭文怡,第四大组的田尧、程穆,第六大组的吴辅仁、袁曾慰,第七大组的周曾德、周幼威、程建宁。

我和几个同学一起报了名,但是体格检查时说我听力不好。当时报名的人很多,有点小毛病就可能被刷下来,因此我很紧张,跑到团委去打听消息。刚好一个团委副书记在那里,我对他说:我的身体很好,什么毛病也没有,说我听力差一点,可能是体检时太紧张造成的。他安慰我说:听力不好,可能问题不大,今晚我们就要讨论确定名单,你回去听信儿吧!”第二天一早我就听说我没有被批准,我难过了好长时间,看来再找也没有用了,只好等着欢送别人吧!

我们系里二年级的女同学陈渊被批准了,大家都称她为英雄。学校开欢送大会的那天,我们几个女同学轮流把她抬进礼堂。那天气氛热烈极了。我因为抬着她,眼睛看不见高处,只能看到脚下。我只觉得遍地都是人,数不清的脚,数不尽的花花绿绿的纸屑和纸条,数不尽的握手。我抬着她钻过人群的缝隙,晕头转向地向前走,拐弯,上台阶……最后把她放下来,这时我一看,原来已上了舞台。台上坐满了胸前佩带红花的英雄们,台下则是黑压压的情绪激昂的人群,欢呼声、口号声响成一片,扩音器里播放着雄壮的军乐,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时刻呀!

抗美援朝这段日子,给我们这一代大学生的印象太深刻了。直到1998年我们老同学欢聚一堂纪念毕业45周年时,大家都深情地怀念那一段时期的生活,雷良钦同学还唱起了当时的歌曲。那真是一段令人难忘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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