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南下柳州片断回忆

2009-06-17 |

陈会元*(1949政治)

一、投笔从戎

19481218日上午第三堂课上陈岱孙教授(当时清华法学院长)的财政学时,忽听一阵枪声和喧哗声,下课后才知道我们中国人民解放军已进驻青龙桥和圆明园以北一带。这时我们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盼望已久的时刻终于来到了,当夜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想起了四个月前国民党的特务来校搜查上了黑名单的同学的情景。我四年同窗好友何万禹同学(后化名苗宏来,是国防大学研究员),因黑名单中有他,眼看就有被捕的危险,为营救他,我急忙把我的学生证给他。当晚送他越墙出校,混进城去。第二天有人告诉我,持别人学生证逃跑的名单公布了,我赶快去看,没有何万禹同学的名字,也没有公布我把学生证给别人。但由此可以知道,持别人学生证逃跑的不止何万禹一人。他进城后不久,我便和刘东岩同志一起护送他,从前门火车站乘车离平去解放区了。一想到无数同学为争取民主,争取自由与国民党反动派进行斗争的那种大无畏的革命精神,也给我增添了无穷的力量,从而也很向往解放区。

不几天清华园解放了,这时大部分同学都组织起来了,一方面护校,一方面学习,准备北平解放后,宣传党的政策和解放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时我们经常和解放军接触,又到炮兵阵地看大炮。看到解放军那威武雄壮的英姿,烈火般的旺盛斗志,既敬佩又羡慕,很想参军当一名解放军。1949131日北平解放了,同学们个个欣喜若狂。194923日,北平举行了轰动世界的解放军入城式。全城各界群众沸腾起来了,数不清的红旗,涌不断的人流,鞭炮声震耳欲聋,“打到江南去,解放全中国”的口号声,响彻云霄。

3月初南下工作团的招生启事在清华大学公布了,我马上报了名,参加了6日的入学考试,8日公布了录取名单。当榜上有名时,非常高兴,这梦寐以求的参军,终于实现了,真的要“打到江南去,解放全中国”了。几个要好的同学,聚集在一室,开怀畅饮,共同祝贺,直到深夜,久久不能入睡。第二天马上告知刘东岩同志,她也为我参军而高兴祝贺,并也准备争取南下。因组织上当时是要她留在北平的。

311日,清华大学参军的同志集体到达华文学校。从此开始了南工团的军人学习生活。730日离开北平南下,85日上河南鸡公山。97日分配工作,我分配到广西工作队?8日下山乘火车到汉口。102日在汉口参加庆祝新中国诞生的庆祝大会。

二、洞庭遇险

108日离开汉口乘火车南下,9日到湖南云溪,因铁路中断,徒步行军到岳阳。我们是紧紧跟着数千人马的大部队同行前进,好一派大进军的气势。一路上硝烟弥漫,到处留下战后残痕。我们的解放军在前面越打越猛,解放了城镇和乡村,我们在后边越走越快,为祖国为人民,没有一个喊苦叫累。

我们于10日和11日在岳阳住了两天,1012日从岳阳上船过洞庭湖,乘坐的八艘民船,是由一艘汽轮牵引南航。当天中午上船时风平浪静,大家兴致勃勃,东张西望,遥望君山,山如螺蛳,四面环水,风景优美,“斑竹”典故就出于此。眺望湖中全景,水连天,天接水,真是碧波浩瀚,气象万千。相传唐代“柳毅传书”的故事,也源于洞庭。大家开怀畅谈,极为兴奋。入夜间,忽然狂风大作,雷雨交加,波涛滚滚,木船互相撞击,大有翻船危险,船夫呼啸不已,急忙砍断缆绳,任木船各自漂流浮荡。真好像传说中,秦始皇过洞庭,观赏君山时,遇到湘水神兴风作浪,几乎把船打翻一样。因浪大船小,一下子就积满了水,大家不停的淘,一个个汗流夹背,雨水汗水交织在一起,但没有一个叫苦。八艘木船在恶浪中摸黑继续冒雨南航,直到次日到达营田以后才得脱险。经过这场大风恶浪的考验,大家革命的意志,显得更加坚强。正是:

革命雄师过洞庭,

进军接管柳州城。

不幸船遭狂浪打,

一夜抢险到天明。

三、湘潭挑担

1012日从岳阳上船过洞庭,13日经营田,14日过靖港,16日抵达长沙。在长沙住两天后,于18日移驻湖南湘潭县城。到湘潭后,地委决定成立“柳州专区干部学校”。校长李一平同志兼,副校长孟广平同志兼,校务主任是郑本荣同志。刚开始我是干校三中队副中队长,不久,又宣布为干校总务股长,负责后勤工作。搞后勤就要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为了解决新招来的干校学员的衣、食、住的问题,东号房,西筹粮,忙个不停。湘潭是个小县城,刚解放不久,工商业很落后,要用的东西,特别是工业品,当时种类不多,品种不全,想购买的东西,难以满足。组织即派我和周怀泽同志,到长沙购置需要的物资如雨伞、布匹和其他用品等等。当时用的是银元,携带很不方便,又怕丢失,只得用粮带装好拴在腰间,冲破种种困难,千方百计完成了任务。

在干校工作,是我一生工作的开始,初挑工作担子,没有经验,只凭着一股革命热情,埋头苦干。幸运的是,开始工作的第一位直接领导是吕剑秋同志。他为人爽直,心直口快,有啥说啥,很善于使用干部,大胆放手,除原则问题交代一下外,凡是我分内的工作,都由我安排处理,从而锻炼了我的独立工作能力。他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干校开始,一辈子干财经工作,几十年中不管是担任正职或副职,都是一个部门的主要负责人。南工团的学习,为人民服务的人生观的树立,长期地起着重要作用。

四、衡山遇难

1117日“衡宝战役”取得胜利后,我们奉命于18日离开湘潭,继续随军挺进广西。于10月下旬至11月上旬之间,在湘潭、邵阳、衡阳招收的300多名干校学员,于衡阳会师后随队前进,采取了边行军边学习的办法。为了给学员做好行军中的一切准备,衣、食、住、行要想在前面做在前面,收尾工作又要处理在后面,一天忙忙碌碌,马不停蹄,做了今天的,还要考虑明天的。当坐上汽车时,感到是一个休息机会,可以解解困乏而放松了警惕。当所乘的军车南进快到衡山时,由于路窄车多,我正坐在货车的边沿,对面开来拉木材的军车错车时,我被一根横木打中头部,当即休克,送进衡山医院抢救,才得脱险,至今还留有疤痕。第二天早上醒来,头上扎满了绷带连帽子也戴不上了,这才知道昨天发生的险情。早起后,孟广平副校长来看我,他开玩笑似地对我说:“陈会元,我还以为你见马克思去了”。我说:“我是见到马克思了,他很客气,还招待我一杯茶,然后说:“你年纪轻轻的,暂时不收你,快点回去吧!”事后我和刘东岩同志说到此事时,对她开玩笑说:“我能够起死回生,是因为事情发生在衡山,衡山中“五岳”独秀,又称为“寿岳”,寿比南山就起源于此。我连北山的寿还不到,能死吗”?本该休息一下,凭那时坚强的革命信念乐观主义精神,像铁水般的洪流奔腾向前,一点都不想休息,就跟队伍继续前进了。正是:

百万旌旗遍地开,

随军南下衡山来。

头被车伤遭休克,

进院抢救活过来。

五、黄冕遇“特”

从全州,干校队伍开始步行,经桂林至柳州,约共15天。桂系军阀李、白、黄在将要被打跨作垂死挣扎时,采取了“清室空野”的办法,一方面歪曲、捏造、攻击我党我军的政策和形象。一方面把地主、土匪、特务、国民党的残余势力组织起来,威逼群众一起上山。所以当我们进入广西境界时,在各村庄很少见到群众,特别过桂林后,有的村子空荡无人。当时由校务主任郑本荣、护送学员的解放军石排长和我三人打前站探路和确定宿营地。有时通过杂草丛生的曲曲小路,有时沿铁路前进。到矮岭、黄冕一带主要是沿着铁路前进了。在前进时还要注意躲开扫雷部队已标好有雷的白石灰圈。一路上看到敌人溃败逃跑的狼狈遗迹,火车皮还在燃烧,国民党兵的尸体横躺竖卧。当我们三人进入黄冕车站时,未找到一人,远远看到车站附近的一个村庄的小院内冒烟,走上前去,大门紧闭,喊门不开,我同郑本荣同志越墙而进。屋内有一人正在烤火,问他为什么不开门,他推说没听见。我们刚坐下,又从楼上下来一人,正好同来的石排长也到屋了。他见他们神态有些异样,马上叫他们站起来,问他们:你们是干什么的!他俩吞吞吐吐地答道,我们是国民党“特务”班的。一听说是“特务”,我马上把枪拿在手中,真的以为遇上“特务”了。结果问来问去,才知道国民党军队的“特务”班,相当我军的炊事班,是做饭的兵。当我们离开这个村时,边走边挨石排长批评,你们太麻痹了,一个刚刚解放的地方,而且又是在土匪多的广西,不提高警惕,连问都不问,随便和他们坐在一起,枪又放在旁边,一点没有准备,如果他们俩真是土匪、特务,出其不备,把你们俩打死,拿着枪跑上山去,不是白挨吗?他这一批评,我真有点后怕。后来我们又找到一个比较大的村庄,选了几家空屋,按中队分好,全体学员到后,都分头住下了。因村中无人,到的又晚,没有什么菜,只是把自带的粮食煮点充饥了。因下雨天气又冷,大家背靠背,肩并肩的凭借着自身的暖流,坐“睡”一夜。虽然遇到了饥寒交迫,但都能以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克服了。第二天起来,大家还开玩笑说,我们昨晚当了一夜的和尚,只是差念经了。正是:

遇难遇险又遇“特”,

无一困难吓倒我。

信念坚强永向前,

革命功成再庆贺。

六、柳州办报

19514月间,地委决定创办地委机关报——《柳州群众报》。地委组织部长彭涛同志(今名范清涛)找我谈话。他说:“地委决定你到报社任经理兼印刷厂长。它是一个新建单位,条件差,万事开头难,会遇到很多困难的,你意如何?”我说:“第一、服从组织分配,千方百计克服困难,完成任务,请组织上放心;第二,有两个要求:一是尽快调会计、出纳和管理员各一人,二是在整个预算未搞出前,先预拨部分经费”。彭部长马上答应“可以”。

深知党报是党的喉舌,是宣传党的路线、方针、政策的有力武器;是组织群众,宣传群众,搞好革命,搞好生产的重要工具。当自己接受这一任务后,感到光荣,责任重大,任务艰巨,是组织上对自己的信任,心情激动,心潮澎湃,暗下决心,搞好工作。

解放初期的柳州,百业凋敝,五行衰落。就是柳州市当时也只有十几个小厂共2000多个职工,印刷厂就更差了。而柳州地区的工业就可想而知了。在这样条件下,困难是不言而喻的。

最初报社只有刘国正同志、文纵同志和我三人。报社社长是地委宣传部长柳林同志兼,报社副社长是刘国正同志,文纵同志是编辑。我们分工:刘国正同志负报社总责,并同文纵同志一起筹建编辑部。不久文纵同志调离报社,继而调来过伟、余光仪、杨炎、黄熙中等几位同志,组成了最初的编辑部。我负责筹建经理部和接管印刷厂。

七、愿发余热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41年过去了,我一直没有离开过柳州。我的一生奉献给柳州地区各族人民,对柳州充满着感情。今日柳州城市、交通、文化建设空前壮观,现代化的事业正在蓬勃发展,蒸蒸日上,已经建成了一个繁荣富强美丽的南国了。自己作为参加柳州建设者之一,深感欣慰。

最后以一首七言诗结束我的片断回忆。

投笔从戎下江南,

弹指已逝四一年。

当年下定凌云志,

南国不繁誓不还。

欢聚柳州团史谈,

建国创业沥肝胆。

尚在战友皆笑颜,

捐躯壮士九泉安。

坎坷虽多信念坚,

朝霞尽染春日还。

再振当年南下志,

愿效春蚕丝吐完。

* 作者为解放初南下工作团成员。曾任柳州地区行署驻北京联络处主任,20024月逝世。文稿由夫人刘东岩女士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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