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鹏,1976年生于清华园,1994年考入清华大学汽车系。
奥数是一个奇特的存在——
早在2005年,教育部就严令禁止奥数培训,北京、上海等地的教委也先后全面叫停中小学各类收费辅导班,其中特别点名了奥数培训。但,令人尴尬的是,奥数班的现状何止是“屡禁不止”,根本就是“人气爆棚”:入夏以来, “奥数班一座难求”、“家长彻夜排队”、“暑假前一个月奥数班已经爆满”的消息便不绝于报端。更饶有意味的是,一路“追捧”奥数的家长、学生,似乎也是不得不为之,对奥数实则“爱恨交加”。
如此一来,奥数成为社会批评的标靶,自是无法避免。
然而,就在一阵阵对奥数的讨伐声中,如今却忽然间冒出个“不和谐音”:“奥数是个替死鬼。”
他的辩护词很简单——一个人做了枪下鬼,但法官只是愤怒地把这支枪砸烂,然后得意地宣布结案。这样的审判是否合理?“如果问题在奥数身上,为什么孩子到了初中仍不得解放?如果问题在奥数身上,为什么那么多不学奥数的孩子眼中更不见灵光?”
《奥数是个替死鬼——别让一代更比一代累》,咏鹏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年7月出版
说这话的人,叫咏鹏,一位奥数教师。阅读他所写的《奥数是个替死鬼》一书,便发现,他的话倒并非自我辩解:奥数本身是充满乐趣的,而整个社会却将充满乐趣的奥数学成了痛苦,这就无法简单地归咎于某个课外班、某场考试或某项政策。
事实上,奥数的压力,来自于升学的压力,升学的压力又等同于择校的压力。上了好中学才有好大学,上了好大学才有好工作,有了好工作才能赚够钱,有了钱才能买车买房结婚生子……当这一逻辑演变成一种社会共识,多少人的人生被这一种模式框住,怎么会不痛苦、不焦灼?
只有少数人跳出这一模式,咏鹏是一个。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清华土著”,在世俗世界的轨道上,一个清华硕士应该有很好的前景。但咏鹏在经过几年朝九晚五的消磨后,放弃了白领的职位,决意找回渐行渐远的生活情趣,最终做了一位教师。
现在的咏鹏,没房没车,在城乡接合部租房。但他的生活却十分充实、安宁,能从公交车上发现生活的美好,在棋盘上感悟人类的智慧,从自己养的猫咪身上体会造物的伟大。
在这个崇尚自然、纯朴的人文主义者眼中,孩子们的痛苦、家长们的焦灼所反映的,是整个社会愈演愈烈的忙乱状态。他借用物理学中“熵”的概念指出,人们总是期望建立一个有序而幸福的社会,科技和物质能解决局部的有序,但同时却增加了整体的无序,“奥数怪物”正是这个越忙越乱的怪圈中的产物。他的阐释也由此从教育观延伸到了价值观层面。
不过,与书中的大段评论相比,咏鹏对自己周围的学生和老师的叙述,给人留下了更深刻的印象。由于具有特有的敏锐,和对孩子的理解与同情,他在不经意间描摹出的“教育乱象”,不仅生动典型,而且发人深思。
他的笔下有“冷漠消极”型孩子:对任何事物都毫无好奇,不仅从来不问“为什么”,对于老师启发性的“为什么”,反而执拗且带有敌意地回答“不为什么”、“就是不为什么”;有“不懂装懂”型学生:课堂上频频点头但却眼神空洞,似懂非懂。在回收的课堂反馈中,写满了“您真是太辛苦了”“太让您操心了”“我一定要好好学习、努力学习、刻苦学习”之类的空话套话,配以一连串惊叹号。当然,更多的孩子当属“疲于奔命”型:周六上午80分钟语文、80分钟物理,下午三小时画画,周日上午三小时数学,下午三小时英语……
再来看教师。在咏鹏供职的教育培训机构,大多为退休教师,如他一样视教学为兴趣,一心投入的实为少数。他们中,有“教不如练”型——见咏鹏在第一堂课上用几十分钟介绍数学的奇妙,随堂听课的某位老师脸色渐渐发绿,忍不住道:“不需要花这么多时间,马上切入正题,讲完马上练”;也有“吹嘘发挥”型:有位教学监督,在课间向学生家长强烈推荐:“咏老师,名牌大学数学系毕业,奥赛金牌获得者,四百人的教师大会上传授教学经验……”直把咏鹏说得脸上发烧:“这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他除了知道我名字外,对我一无所知,奥赛金牌、教师大会纯属子虚乌有。”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这两位老师的所言所行,在他们看来都是发自善意、十分自然的。咏鹏后来跟那位教学监督提及此事,希望他不要在另一个班上作类似发言时,他都以为是在开玩笑。
这不由得让人感慨:对不正常的事习以为常,对不正确的事理所应当,既缺乏对孩子的真诚,也缺乏对学科的热爱,教育病已深矣。只有教育工作者都能如咏鹏那样对教育有所反思,教育改革才真的能切实可行。(曹静)
转自 解放日报 2010年8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