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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葵谈外婆林徽因的战时境遇:“哪有书房?林徽因主要在厨房”

2024-08-27 | 向阳 潘轩 | 来源 南方周末公众号2024年08月26日 |

1934年夏,林徽因在山西汾阳县小相村灵岩寺考察时于佛像前留影。(受访者 / 图)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那年7月,林徽因刚在山西五台山找到佛光寺,力破日本学者“中国无唐构”(唐代木构)的断语,旧日安稳的时光就被拦腰斩断。和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类似,林徽因梁思成一家自此卷入流徙的战时生活。

1931年,梁林夫妇即已加入民间组织中国营造社,和学社同人一起调查十余省、百余县的古建筑状况。

五台山考察后,林徽因给女儿梁再冰写信,详述进出五台山的路线图,内容翔实如同严肃报告。“梁思成和林徽因,我外公外婆,我觉得他们跟儿女之间的沟通,好像没把他们当小孩。”林徽因的外孙女于葵对南方周末说,“林徽因是很敏感的一个人,那时对时代、生活的变化已有强烈意识,所以那时,她要给女儿一种信心、勇气。”

不久后,北平沦陷,清华、北大和南开三所大学成立长沙临时大学,林徽因、梁思成一家为躲战祸,也南迁至长沙。多年来,考察古建筑留下的测绘图稿、图版、照片等材料难以随身携带,一并存入天津租界银行保管。

战事爆发前,梁林一家所在的北总布胡同3号常常高朋满座。后来,梁再冰和女儿于葵谈起热闹之余,自己感知到的孤寂。“爸爸妈妈一去考察,家里就非常清静,她非常寂寞,就搬个小板凳坐在大门口,等着父母考察回来。”于葵回忆,“她虽然小,但那时候就在琢磨,觉得爸爸妈妈在他们这个小家之外,还有一个很大的世界。这个家只是爸爸妈妈的一个小角落。”

战争迫使梁再冰和弟弟梁从诫也自此走向“大世界”。南下的路途波折,他们在长沙遭遇轰炸,在昆明常要跑警报,后来又在四川一个偏僻的山村里待了好几个年头。

梁再冰8岁时,林徽因给她买了本日记本。虽是一本儿童日记,梁再冰却细致记录时间、地点、人物,从长沙一路记到四川。如今,这些日记都成了回顾特殊年代家庭生活的文献。

在昆明郊区的龙头村,他们短暂过上相对安稳的日子。当时,西南联大的不少学者在此地建房。梁林夫妇穷其资产,也在此盖了唯一一栋自己设计的房子。生活拮据,林徽因病重,最后还是在汉学家费正清和费慰梅的帮助下,还清了债务。

在昆明时,梁思成想要恢复营造学社的工作。他给中美庚款基金会写信,得到回复称,需另一位骨干刘敦桢同时工作,方才认可营造学社存在。刘敦桢以及莫宗明等受邀,很快来到昆明。生活相对平稳后,学社开始了西南一带持续半年之久的古建筑考察。

于葵曾听母亲梁再冰讲起,梁思成去川康考察,给家里来信,常常是厚厚一沓,都是连环画,把考察途中的见闻讲得生动有趣。

在此期间,为保证梁思成在外考察的正常进行,林徽因承担了更多的家庭事务。

194012月,营造学社随中央研究院史语所搬到四川李庄,西南联大则留在昆明,这意味着,他们不得不和交游密切的朋友金岳霖、钱端升等人再度分别。搬家时,梁思成因为发烧暂留昆明,林徽因则带着两个孩子和家人,坐了两个星期的卡车,到了四川李庄,度过了五年艰难的时光。

多年来,梁再冰想要写关于父母的书,一头扎进《梁思成全集》后,却迟迟难以从浩瀚的材料里出来。父母走过的每个古建筑,她都写下详细笔记,写书也因此耽搁下来。后来,梁再冰查出脑部肿瘤,视力变差,难以动笔。女儿于葵接过这支笔,写下关于外公外婆的书。2024年,《山河岁月:回望林徽因》出版。

2024年是林徽因120周年诞辰。借着这个机会,于葵接受了南方周末的专访。

于葵,梁思成与林徽因的外孙女,著有《山河岁月:回望林徽因》。(受访者 / 图)

“我们终于有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家”

南方周末:我看你外公外婆的经历很像电影,很多难以想象的细节,比如说他们本来到昆明,可能十多天就到了,结果走了将近四十天。

于葵:他们这一趟,走得非常艰难。林徽因走到晃县就彻底病倒了,肺病复发,发高烧。那时候正好有一大批空军学员往昆明撤退,路线跟他们差不多,一下子就把小旅馆彻底占满,一间房子也没有了。梁再冰说和太婆(林徽因的母亲何雪媛)、梁从诫都坐在铺盖卷上等,几乎就觉得要睡在大街上。

这个时候梁思成突然听到一段小提琴,循着声音,找到楼上,看到一批空军学员在拉小提琴。其中几位是广东人,梁思成能说广东话,老乡之间一谈他们的困境,学员马上就答应挤一挤,给他们腾出一间。

随车的正好有一位从日本来的女大夫。学西医,但也懂中医,给林徽因治疗一番。梁思成每天支锅给病得很重的太太,煮各种中药,还有偏方,猪肺上插上苦杏仁,加上蜂蜜。后来梁再冰跟我说,她去尝了尝,难喝极了。但好像还是管用。

林徽因给费慰梅的书信里,说她躺在那儿发着高烧,旁边就隔了一个小门板,那边就是小酒馆,都是大兵、运输的司机、妓女,反正都是上战场,有今天没明天。她耳朵就听着那边的动静,把他们的话(记下来),非常生动地给朋友写信。

县之后好不容易退烧,刚刚好一点,结果马上又要上路。她自己形容了一下(交通工具):那也能叫车?晃晃悠悠,喘着粗气,走平路都困难,不知道这位“老兄”爬山会怎么样?结果果真,车爬到山顶上就爬不动了,一车人都被断在山顶上。

12月份,冷极了。林徽因拉着两个小孩,围着车来回转。梁再冰说,妈妈,你是不是在祷告?林徽因觉得没有希望了,又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在那儿站着,会被冻得受不了。

梁再冰说,给她印象最深的是她爸爸。梁思成是一个处变不惊的人。车上的人都非常激动,有其他车路过但不停,这些人气得拿石头去砸那个车。梁思成的动手能力非常强,也懂车,他拿个手绢到油箱里一试,掏出来,白白的一滴油也没有。还好,不是车坏了,就是没有油了。山顶上天越来越黑,这些人就特别无望地推着车走。正好是一个下坡,车就滑下去了,这一滑,底下一大庄园。庄园主特别热情,把这一堆的人都迎到庄园里面,又给热水,又吃饭,救了这一车人。

1946年,林徽因与老友沈从文(左一)、金岳霖(右一)等在昆明。(受访者 / 图)

南方周末1937年年底,终于到了昆明。

于葵1938年初。她去的时候昆明还好,还没有那么多人,是大后方。这之后西南联大也迁到昆明,大量的人,物价、房子都紧张。她那时候到云大教书,路途遥远,(一个月课时费)40元,她买一个皮尺就要26元。营造学社的经费基本上断了,她说我都不知道到云南是干嘛来的,是走江湖还是做生意来了。不过后来很快营造学社就恢复了。

到昆明他们搬过五次家。先是麦地村,住在兴国庵小庙,最后又在龙头村自己盖房子。营造学社的人,中央研究院的人,包括西南联大的一些学者,都搬到这附近。他们从当地的农民或者地主那儿租地盖房子。他们都知道不可能住长久的,就和当地人达成协议:住几年,等抗战有眉目,房子就归他们。

为了盖这幢房子,他们也是倾囊而出,把所有的积蓄,甚至太婆的首饰都用上了。盖房期间,林徽因让梁从诫、梁再冰都要到工地上去看,看着一幢房子怎么立柱,怎么起梁,中国的房子是怎么盖起来的。

盖完了之后,等到准备进去的时候,妈妈说工人全跑了,最后还是梁思成自己去敲的地板。当时从院子进门往屋里走的时候,有一条甬道,泥泞得不得了。梁思成就带着两个孩子到旁边的瓦窑村去捡人家的碎瓦,回来教着他们学苏州园林的师傅,把它们拼成一朵一朵的花。

所以这个房子,梁再冰的记忆也是很美好的吧。林徽因后来给费慰梅的信里说,我们终于有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家,虽然是一个农家院,但却是我们现在住得最美的房子。

林徽因带着梁从诫观看龙头村正在建造中的房子。(受访者 / 图)

南方周末:昆明这三年,比后来李庄的生活还是相对好一点。

于葵:家中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小资料,我妈妈的一个小纪念本,是在昆明,应该是已经住到新房子后,林徽因送给她生日的小纪念册。家里搞聚会的时候,来很多大人,梁再冰就拿这个本到各种人那儿,让人写几句。第一页是金岳霖写的,说再冰脸大且圆,怎么叫都听不见。梁再冰有一段很爱看书,难得能帮助妈妈做事,有点呆头呆脑的,里头尽是写调侃她的。

后来林徽因就给她画了一只袋鼠,这只袋鼠戴一个眼镜,肚皮的袋子里插着各种书,我们家人都很喜欢这个袋鼠,像我妈妈爱读书的样子,惟妙惟肖的,真有点知子莫若母了。

我们后来一起和妈妈再看这幅画,老人很感慨,说那个时候她很不懂事,妈妈林徽因很艰难,想让她做个小帮手,多做点事,可是她呢,就老爱看书,林徽因叫她都爱搭不理的。

我妈妈说,林徽因为了这个家放弃了很多的写作。她没有办法,必须承担非常沉重的家务,当然希望女儿也成为她的帮手。另外林徽因那时候可能觉得,这么艰苦的生活,不能培养一个只会看书的女儿,必须要在很艰难的生活中能够生存。

梁再冰的日记本。(受访者 / 图)

我后来到昆明去看现在还在的那个房子的时候,有一个房间标了林徽因的书房。我和我妈核实了一下,我妈来一句:“哪有书房?林徽因主要在厨房。”梁从诫也老记着他妈妈披头散发在那儿洗衣服的样子。

在昆明,如果林徽因不做这个,梁思成就无法抽出身来再去搞营造学社的工作。营造学社那个时候还有一点条件出去考察,所以如果她不承担这些,梁思成更走不出去了。

即使这样,比后来李庄的那段日子还是好过一些。

“一个人偷着哭,觉得天都要塌了”

南方周末:费慰梅费正清和林徽因梁思成通信,他们的友谊在李庄时期特别重要,在李庄的生活,林徽因坦然把自己的困境说给了费慰梅。

于葵:从昆明到李庄以后,她突然就病重了,而且这次一烧一个月,几乎起不了床,人也有点变形。

李庄没有任何药,特别是梁思成还不在,她上有老、下有小,一个人苦熬。我妈妈那时候11岁,她说每天夜里头,她妈妈一个人在那儿高烧,早上起来,一排晾的全是她湿漉漉的汗巾,没有办法,她说她也害怕,一个人偷着哭,觉得天都要塌了。

后来梁思成来了以后,看见家徒四壁,妻子病成这样,他又不得不告诉她,她最爱的三弟,林恒牺牲了。

接着不久,他们又知道了天津(考察)七年的图纸放在银行里全被泡了。我妈妈说,梁思成是一个有泪不轻淌的人,从来没有看到爸爸哭得这么惨痛。

很多人都看在眼里,像费正清夫妇,从信里看,他们也给林徽因、梁思成不少(帮助),可能想资助他们。

我在信里面发现一段,觉得很有趣,我就把它记录下来,是费正清希望帮林徽因找个护士来照顾她,林徽因不接受。费正清说,我非得给你派过来,林徽因就说我坚决不能接受,我既没有地方给她,也没有钱雇她。

费正清去找燕京学社,想给营造学社一些经费支持。后来我在燕京学社做调查的时候,看到一些相关记录,他们搞的《中国营造学社汇刊》,费正清夫妇也帮了很多忙。第一期《汇刊》是很多业界的人捐款给他做的。第一期登的是他们考察佛光寺的报告,第二期林徽因在上头发表了她的《现代住宅设计的参考》,差不多有4万字。《汇刊》纸张很粗糙,石器时代的印刷,全家上阵装订。

林徽因与费正清、费慰梅在北平西山。(受访者 / 图)

南方周末:营造学社七八年来的考察报告在天津的银行被水泡,他们失声痛哭,部分东西拍了照片寄过来,要按照片重新画出来。梁思成因为脊椎的问题,要把下巴垫在一个花瓶上坚持画图,那样的画面真的让人很感动。

葵:他们在李庄做的事情,除了刚才说的两期《汇刊》,还有《中国建筑史》,也是中国第一部写出来的建筑史。营造学社的卢绳、莫宗江、陈明达、罗哲文等人参与,林徽因在文献里写宋、辽的部分。

林徽因(在信里)说,我的两个孩子穿得像狄更斯小说中苦难难童的样子,我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像经济杂耍一样,因为太困难了,把家里的生活能够搞得稍微好一点,至少让大家吃上饭,同时我还要缝缝补补,给思成和我的两个孩子缝补各种小衣服,缝补他们各种破烂的衣服,她说这比我写宋辽那些章节还要费劲。

南方周末:我始终有一个问号,《中国建筑史》和《图像中国建筑史》是两本书吗?

于葵:完全不同的两本书。那是一部完全的中国建筑史,从最早期的商、秦,一直到汉代,每个朝代的建筑是怎么样的,不同的人写不同的部分,林徽因也做了很多的工作,她主笔的宋、辽,也做了很多汉代的研究。最后这本书没有林徽因的名字,林徽因做事经常就是这样。

《图像中国建筑史》是另一部中英文的,以图像为主,用图绘说明中国建筑史体系是怎么发展的书。这部书的许多图纸都是在李庄重新绘制的,保存在天津的图纸都被泡了,所以他们要重画。也不是简单重画,也更正了一些以前的问题。他们怕图纸再这样不好保存,就需要费正清帮助他们把图纸做成胶片。不仅如此,为了让研究走向国际,林徽因、梁思成加上了中英文说明。

1937年,梁思成、林徽因一行在五台山考察。(受访者 / 图)

那个时候,全家只有一盏马灯可以用来画图。梁思成手特巧,做一个特制的小刷子,每天把那个灯刷得锃光瓦亮。晚上就提着那个灯,一边画一边唱,自己嘟嘟囔囔,画画大佛,听听歌曲。

我妈说最后那个书出来,大红的封面,就想到真是梁思成、林徽因的心血。

梁思成画的时候,腰不行,撑不住,就拿花瓶撑着下巴,据说之后和吴良镛说,我这样画得更直。《图像中国建筑史》非常重要,后来抗战结束,梁思成到美国讲学,他的讲座也把中国整个建筑体系推向国际讲台。

梁思成临走前,又跟费慰梅一起去编改《图像中国建筑史》,当时他们觉得很快就会发表。文字可能是梁思成带回来,绘图留给了费慰梅。谁知道这两个(图、文件)分开,一下子是三十年之久。林徽因、梁思成去世很多年后,《图像中国建筑史》才得以出版。

“我好像一个被淹到水底的人”

南方周末1941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1942年费正清来了,1945年费慰梅又来了,因为费慰梅来中国,才能帮助你外婆去重庆全面体检?

于葵1942年费正清那一次来,实际上也帮了林徽因很多,说给她带奶粉,那时候的奶粉就跟金粉一样。还帮助林徽因改造屋子,改造病床的高度,可能原来很低。我后来到李庄,见到雕塑,摆放了一张特别大的大床,我回来就跟我妈讲,我妈妈说,林徽因哪有什么床,就是一个行军床,摇摇晃晃。

费慰梅来那一次对林徽因是最重要的,她第一次陪着林徽因(出门),林徽因在李庄那么长时间,第一次正式离开村子到镇上转一下,庆祝抗战胜利。还有就是陪着她到了重庆,做了全面的体检,也就是那一次宣布她还能活五年,说她的心肺、膀胱、肾脏都已经感染得很严重了。

我有时候就说,看到他们在李庄出这些成果,其实信里写,感染到肾脏和膀胱,她的病痛是难以忍受的,在那种情况下写的这些文章,特别是她在第二期《汇刊》上写《现代住宅设计的参考》,这个时候林徽因想的是战后怎么重建。

1943年,林徽因在四川李庄家中的病榻上。(受访者 / 图)

南方周末:医生判了她五年的生命期限,最后她是活了十年。这跟她回到北京有莫大的关系?北京那次手术感觉林徽因是害怕的。

于葵:可以这么说,她又多活五年,跟她这一次手术成功非常有关系,因为这次手术取掉了一个病灶。

手术之前她有一段时间心情很坏,又要手术,可能又没有希望,林徽因临上手术前写了一首诗,《写给我的大姐》,大表姐也是她最爱的一个家人,她觉得自己如果没有下手术台,至少和亲人告个别。

我妈妈再冰也是看到她妈妈在做手术前,情绪太低落了,没有遵医嘱,带着她妈妈从医院“出逃了一次”。梁再冰就和她北大的同学,一帮年轻人前呼后拥地抬着林徽因,进了颐和园。那天又刚好下过大雨,她说雨后天晴,可以看得很开阔。

回来以后,她给费慰梅写信说,如果没有这些活动,我就好像一个被淹到水底的人,一盏快要熬尽灯油的灯,一闪一闪就要灭了。给谁写的信里又说,你不要担心我的手术,用我们的建筑术语来说,我就是来修修窗户,来补补纱窗。医生、护士在一起就像研究二战史一样,研究我的心肺。

还不忘了说说住院的房子,民国时代巴洛克式的。还想象着在民国初年,贵族是怎么样走向庭院的。反正你看这些信,开始还伤心不已,有时候读着读着,用她自己的话说,从水里头冒出泡来,又讲别的生龙活虎的那些故事了。

南方周末:父母无意之间对子女的美学教育,给人印象特别深,包括林徽因说,梁再冰,回头看。

于葵:那时候他们刚从李庄复员回来。一天下午,走过北海一带,那时候有金鳌玉蝀牌楼,母女俩分乘两辆三轮车,忽然她妈妈大喊一声:“梁再冰,回头看!”她说她一回头,夕阳西下,余晖下的金鳌玉蝀桥和半圆城错落有致,那个景色她终生难忘,当时她觉得真的想马上把它摄下来。她说我每次走到这儿,就感觉像走到了一个亲人失踪的地点,就想着她妈妈跟她一起看到的仙境般的景色,耳边回响的是妈妈这一声呼喊。再冰每次走到这一块,好像就跟妈妈不期而遇。

1933年前后,林徽因与女儿梁再冰、儿子梁从诫。(受访者 / 图)

南方周末:倒过来看,生命中有一些奇遇或者宿命的东西,比如说你妈妈考上了北大戏剧系,结果住进的是你外婆设计的北大女生宿舍。外婆要过世,你哥哥要出生了,外婆从床下拖出来一个盆子。

于葵:对。差不多临近她住院之前,她是195541日去世的。

我妈妈怀着我哥哥,她去的时候,林徽因就突然从床下拖出一个大瓷盆,这个瓷盆里给她缝了一大堆小衣服、小暖被,给我妈妈说,希望她能喜欢她的手艺。说无论如何你坐月子要回到家里来,家里人会照顾你,即使我不在。

可惜她到医院以后,我哥哥出生,我妈妈很想把我哥哥抱到医院给她看。林徽因是肺结核,医院坚决不许幼儿进到医院,所以就没看成。我妈就赶快去洗照片,结果照片洗得特别慢,等照片洗出来,她已经过世了。

这些小衣服、小被子,据说我也用过,我妈妈说一直用到了第三个孩子。我对那个白瓷盆印象太深了,它伴着我们三个人在里头洗澡、长大,我后来知道这个盆是外婆留下来的,想起来很温暖。所以写这本书的时候,我就特别把许多真实的故事也记录其中。

我妈妈觉得,外婆老是在生病,所以她不觉得妈妈会死,觉得她就是生病而已。家里人都好像已经习以为常。那一天梁再冰去看她的时候,一看她的脸色不对,她特别自责。她说林徽因最后还跟她说想坐起来,再梳梳头,其实她已经坐不起来了,但是梁再冰那个时候说,尽量满足妈妈吧。梁思成就住在隔壁,她对护士说赶快让他来。

梁思成见到她是最后的场景。反正这一段的记录,有时候都不忍去想它,但是终归还是把它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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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林徽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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