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燕赵都市报 2008年10月26日
1937年抗日战争暴发,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先后迁至湖南长沙,组成长沙临时大学,翌年4月又西迁昆明,改称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由于西南联大的迁入,昆明俨然成为战时的文化之都,当时在昆明的一流学者粲若繁星,多不胜数。西南联大在滇八年,培养精英无数。教授们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立身不堕,弦歌不辍,且能苦中作乐,实为一可敬复可爱的群体。
在西南联大时,由于物价飞涨,教授们生活普遍困顿。王力曾写小品文换稿费,被闻一多斥为“低级趣味的文章,消磨中国人民的斗志”。殊不知,王力呕心沥血的大作《中国现代语法》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后,王夫人进城去取稿费,拿到的钱却连付进城的车费都不够。闻一多本人名士作风,在西南联大讲唐诗,据说进教室先不讲课,而是掏出烟斗来问学生:“哪位吸?”学生们自然不敢受用。于是,闻自己点上,长长舒出一口烟雾后,朗声念道:“痛饮酒,熟读《离骚》,方得为真名士。”然后开讲。然而闻先生有子女五人,外带一女佣,八口之家全靠他微薄的薪水度日,也是困窘无比。吴晗在《哭一多父子》一文中描述道:“一只破烂藤椅是孙毓棠去英国时送的;一个整齐一点的方桌,是我向学校借来转借给你(指闻一多)的。你的书桌是三块长木板,像裁缝用的。”闻会刻图章,于是每天忙个不休,刻图章以补贴家用。好友浦清江还专为闻挂牌治印作了一则小启,贴在一家书社门口。有一次儿子闻立鹤说,你的图章这么贵,这不是发国难财吗?
闻一多听后沉默良久,最后说了一句:“立鹤,你这句话我会记住一辈子的。”1946年,闻一多父子遭国民党特务枪击,父亡子伤。
西南联大的教授中以出身于清华者为多,且多为庚款留美学生,梅贻琦即是其中之一。当时北大校长是蒋梦麟,南开校长是张伯苓,教育部令他们轮流担任三校校务常委会主席。但张伯苓在重庆另有任事,便把自己的职责委托给了蒋梦麟,蒋梦麟又将担子压给了梅贻琦,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在联大我不管就是管”,他甚至常年不到昆明。于是,整个联大校务就落到了三人中最年轻的梅贻琦身上。为了节省经费,梅贻琦辞退了安排给他的司机,坚持自己开车,后来干脆封存了公派的汽车。梅先生待人平和从容,说话风趣而又适度。他遇到问题总是问别人:“你看怎么办好?”得到回答后如果同意就说:“我看就这样办吧!”如不同意就说:“我看还是怎样怎样办的好”,或者“我看如果那样办,就会如何如何”,或者“我看我们再考虑考虑”,从无疾言厉色。由于他说话喜欢用“也许”、“或者”等语助词,于是学生们送给他一副对联:“大概也许或者是,可能恐怕差不多。”
潘光旦在西南联大任教务长。当时云南多鼠,潘深受其苦,只好张夹设笼进行捕捉。一日捕得硕鼠多只,请夫人做成菜,并邀来同事及学生数人,诡称偶获野味,欲与诸公同享。鼠肉端上桌来,潘带头大嚼,众宴客亦举著共食。然咀嚼再三,竟莫辨是何物。一客问:“此肉细嫩,味道鲜美,但不知是何野味?”潘笑答:“鼠肉。”此言一出,众皆欲呕。
历史学家雷海宗在昆明讲过十多门历史课程。他每次上讲台,只拿几支粉笔,不带片纸只字,讲起课来,总是滔滔不绝,收放自如,人名、地名、年代、史实,讲得井井有条,准确无误。有人把笔记稍加整理润色,就是一篇完整的文章,所以,学生记笔记的兴味很浓。某次上课时空袭警报响起,他只好停课“跑警报”。下次再上课,他已记不清楚讲到了哪儿,问前排一女生,那女生翻开笔记,说:“上次讲到‘现在已经有空袭警报,我们下课’。”冯友兰著《新原人》,倡人生之四重境界:“自然境界”,混沌未开;“功利境界”,为己为利;“道德境界”,为人为公;“天地境界”,万物皆备于我,我与宇宙同一。西南联大时期,冯氏曾路遇金岳霖,金氏开玩笑道:“芝生,到什么境界了?”冯答曰:“到了天地境界了。”遂相顾大笑而去。文人雅事,为战时的中国增添了一抹亮色。后来冯友兰为西南联大纪念碑撰写碑文,曾写道:“自沈阳之变,我国家之威权逐渐南移,惟以文化力量,与日本争持于平津,此三校实为中坚……”
在抗战即将胜利的时候,张申府曾向政府进言,希望保护大学教授的热情:“这几年来,国人中表现的最规矩、最公正、最有知识、最能感觉、最关怀国家、忍受的苦难也最多,最不失为固穷的君子的,就是若干大学教授。今后国家一切改革,总应该对他们多加些重视才是。” (作者:朵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