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马识途（1945）

今天是西南联大1945级校友在北京欢聚一堂的日子，我荣幸地接到校友会的邀请，虽已年逾九十，竟不顾年老体衰，毅然决然地登上飞机赶到北京来参加聚会。我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到北京来看一看至今还健在却都已是白发苍苍的老校友，和老同学们共同回忆六十几年前在西南联大的往事。

马识途学长

谁能忘记在四季如春的昆明那段决定我们人生道路的艰难岁月？谁能忘记失落在翠湖畔和拓东路的青春脚步？在那些茅顶土屋里，听大师们慷慨论道，在那透风的图书馆里，看学子们争座读书。学术讲座，人头攒挤，民主墙上，百家争鸣，这些印象固然深刻。就是文林街茶馆里的高谈阔论，文化巷里的浅唱低吟，似乎还在耳畔回响。至于龙翔街小馆的过桥米线，凤翥街街边的热烙饵块，和大门外地摊的鸡蛋油饼，至今想来还觉口颊生香。你还记得在落叶萧萧的白杨大道上教授踽踽独行的背影？

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不知道在什么书刊上看到一篇可以叫做《西面联大生活纪实》的妙文，简直是一篇读来铿锵有致的好赋，不知道是哪位大学长的杰作，不敢掠美，抄在下面（对个别字句进行了修改）：

翠湖春暖，滇海帆轻。上下于先生之坡，徜徉乎青云之路。知米线之味，夜访龙翔，闻饵块之香，晚奔凤翥。文化巷剪烛西窗，漫读哲理；钱局街招贤茶馆，细评桥经。丹鸡素犬，尽多管鲍之交；裹饭并粮，实深左羊之义。铁皮作瓦，雨中听课颇乐，苫茅为屋，夜间温读忘忧。十天始有半斤肉，三餐难免一撮沙。虽清苦之若斯，而乐道之不减。名师荟萃，固极一时之选；高徒云集，是穷四载之功。故十亿华人得诺贝尔奖者六，而联大竟居其半，科学院院士四百，联大占席百余。固理所固然，事有必至也。岂偶然乎？伊欤盛哉，联大之为中国最高学府也。而今年华虽逝，未移白首之志；岁月已老，敢改赤子之心？今日重聚，白头相逢，浑名互谑，谈笑风生，固亦百年乐事也。

我读了这篇妙文，不觉诗兴勃发，因步联大五十周年纪念会上所作七律一首原韵，作七律一首，以博一笑。

七 律

赠西南联大校友

附：原诗（1988年10月于昆明）

京门聚首头皆白，

似水流年可奈何？

莫悼同窗辞世众，

幸闻桢干拔萃多。

笳吹弦诵苫茅屋，

薪火传承黄土坡。

代有俊贤青出蓝，

堪娱晚景放长歌。

五十春秋转眼过，

滇池聚首意如何？

讣文常读青衫湿，

风雨相看白发多。

宏论高谈文化巷，

诗词细琢先生坡。

莲花池畔婆娑树，

还唱当年毕业歌。

2005年4月18日

注：马老因故未能出席聚会，仅作书面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