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1946年，何泽慧与约里奥·居里夫人的合影

2010年3月的北国，春寒料峭。

　　刚走出暖暖的屋子，凛冽的寒风无情地吹来，直让人打颤。此时，耳边似乎传来“再见”的声音，回头一看，是满头银丝的老太太站在阳台的窗口微笑着向我们挥手致意，连声说“再见”“再见”。

　　窗口的一幕，久久地定格在我的心中：老树枯枝映在玻璃窗上，像幅木刻版画，细长的兰草露出绿色的春意，老人家一脸灿烂的笑容。她的年纪与我祖母相仿，几次的通信也给我祖母般温和的印象，此次进京拜访她，更给我祖母般慈祥的感觉。但她毕竟不是普通的祖母，她是“中国的居里夫人”——何泽慧。

　　20多年厮守在档案馆里，或许笔者的思想跟不上外边精彩的世界，但却知道外边世界里的人不一定了解的故事，它们时时扣动我的心弦。丰富的馆藏档案，好似一缕缕历史的云烟，或浓或淡，却留下了无数英才年少时代的足迹。曾经显赫的苏州织造府，在何泽慧的外祖母王谢长达和姨妈王季玉的精心经营下，成为了国内声名卓著的振华女校。西花园内书声琅琅，瑞云峰下青春飞扬，巾帼不让须眉，杨绛、彭子冈、陆璀、蒋恩钿、王明贞及何怡贞、何泽慧、何泽瑛(何家三姐妹)等一个个振华女儿飞出苏州，飞向世界，干出了一番事业。何泽慧是其中的佼佼者，70多年前的校刊上就有她的作品，那深切怀念同学洪传顺的悼文、笔墨优美流畅的游记、格律严谨的古诗以及书法、美术作品，还有她参加体育比赛的照片，均令我震惊，大名鼎鼎的物理学家竟有着如此深厚的人文学养，足以引起当下教育工作者的深思。

　　“我记得那时只有我是有两个辫子的”，这是2004年9月16日何老在信中对我说起的事情。当时，为了编辑《馆藏名人少年时代作品选》一书，我冒昧地写信给她，请她提供中学读书时的照片，但她遗憾地说道：“因为在‘文化大革命’中，我所有的照片都已被抄走，至今未归还，所以我年轻时的照片，一张也没有了。”她要我到学校档案中查查毕业时的集体照，那梳着两根辫子的小姑娘就是她。遗憾的是，我没能找到她的毕业照，《馆藏名人少年时代作品选》最后用了一张她步入老年的标准照。数年后，她的女儿女婿为我传来很多旧影，那张清华大学毕业集体照中梳着辫子的何泽慧美丽清新，一副标致的江南女子模样，令人难忘。

　　2011年3月2日下午，我和同事如约来到中关村，她的家人热情地招呼故乡人。何老在女儿钱民协教授的搀扶下，慢慢地走进客厅。她的女婿告诉我们，老人家前年动了手术，反应有点迟钝，走路要人扶，但其他生活都能自理。她一见我们就笑眯眯，还问我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得知是送她的围巾时，更像孩子般开心地笑了。我小心地把真丝围巾替她围上，钱教授直夸她漂亮，大家一起照相留念。我们的交流从苏州说起，问她想不想回苏州看看，她立即笑道：“回苏州啊，想”，她笑得有点调皮，反应也快，我想她心里一定清楚要回到从小生长的地方，对年近百岁的老人来说谈何容易，毕竟路途太遥远。我们聊起她小时候的故事，小时候写过的文章，又说起她姐姐何怡贞的往事，她边点头边笑，偶尔说上两句，这是个很爱笑的老人。由于天气干燥，她的鼻子有点出血，所以一个鼻孔塞着棉花，她显然感到不舒服，要拔掉棉花，被钱教授阻止。我说，以前你女儿听你的话，现在你要听她的话。她笑笑说：“要听话。”

　　钱教授说妈妈平时一般坐10多分钟，就要闭目养神，今天看到苏州老家来人了，坐了那么久，精神还这么好。可是，即使精神好，我们也不忍心多打搅，还是依依不舍地与她握手话别，她坚持把我们送到门口。

　　出了楼道，寒风扑面而来。那隐约传来的“再见”声令我回首，令我驻足，我的心里陡然升起一份对老人家的难舍之情。

6月23日，我刚从银川出差回来，从报章惊悉何老于6月20日过世，一阵悲伤涌上心头，但深知这是无法逃避的自然规律。“仁慈明敏”是何泽慧那一届学生的级训，作为著名核物理学家，她一生追求科学，推动了中国宇宙线超高能物理及高能天体物理研究的起步和发展，与夫君钱三强比翼双飞，而且以女性博大宽广与富于牺牲的胸怀，支持钱三强的事业，培养一双优秀的儿女，或许这是对“仁慈明敏”的最好解读。

(沈慧瑛 文/图)

转自《中国档案报》2012年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