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遐明(1965工物)
(一)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最后一个八月,我正在黄海之滨的苏北老家,享受着高考后那漫长的暑假。
一天傍晚,我穿着裤衩背心、踏着木拖鞋,在生产队的打谷场上与儿时的伙伴们谈天说地。突然,四弟跑过来说,有人在街上看到,队里的老赵从邮局取到了我的录取通知书,马上就要回来了。一听此讯,我顾不得几位谈友了,拽着四弟,顺着那唯一通向镇里的长路迎了上去。终于迎到了老赵,借助他的手电,看见那大信封上的四个大红字,正是我填报的第一志愿:清华大学。急忙回到家里,全家人都围了过来,在显得似乎格外明亮的油灯下,拆开信封,看到里面塞得满满的,有录取通知书、学杂费清单、清华大学学生会的一封信,还有两张又厚又硬的行李标签等。
戴遐明学长
我和父亲来到屋外的场地上,坐到了饭桌边,头上满天星光灿烂,耳边四野秋虫争鸣,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我们聊得很晚很晚……那是令我永生难忘的一个不眠之夜。
(二)
几天后,我就带上了我的全部“家当”——一个裹着被褥衣服的大包袱和一个装着洗漱用具的网兜,离开那生我养我的故土,踏上了征程,朝着数千里外向往已久却全然陌生的清华园而来。
我必须到镇江才能搭上火车来北京。而坐船到镇江得花两天时间,中间还需换船。一个人出门这么远,心里还是多少有点忐忑。说来也巧,在Y市一登上开赴镇江的船,劈面就遇到与我一样背着包袱、提着网兜的同班同学X君,他也是被清华录取的,我们不禁都高兴得蹦了起来!真正体会到“他乡遇故知”确属人生一乐。后来,更遇到我的初中同学J君,他考上了北京石油学院。于是,本是单打独斗的苦旅,一下子变成了愉快的“三人行”了。
通常情况下,搭上火车来北京没有什么可说。但是对于我等既土且穷的农村学生来说,这里的趣事还不少哩,比如:车次怎么选?我们三人商量了一下,坐直达快车,票价太贵,就买慢车吧,不能直达也没有关系,反正地理概念很清楚,只要大方向正确,咱们分段向前挪,镇江—南京—浦口—济南,再往北京。这样可以省下好几块,对于我们,那可是一笔大钱啊!
上了车,我们就把大包袱塞到行李架上,网兜嘛,就委屈它,搁在座位下面吧,这样取东西也方便些。一通忙活完了,这才如释重负地坐下。吃饭去餐车?不可能!连盒饭也不用买。因为我们随身带的干粮——炒面多着哩,只要有开水就行。记得那天晚上在济南等车,我们感觉肚子饿了,想泡炒面吃,听一个小孩子提着暖壶在叫“喝茶咧——”,便赶紧叫他过来,各人买了一杯,因为泡炒面就直接冲到茶缸里,泡上炒面吃起来。感觉一股强烈的茶叶味,这才发现不对劲,和那小孩理论起来,小家伙理直气壮地说:“我喊的就是‘茶’呀,没有茶叶还叫啥‘茶’!”可不!是我们理解错了。原来我们家乡那时一般说“茶”是指开水,而茶叶泡的“茶”,通常要强调一下,称之为“茶叶茶”!不禁相顾大笑,却也津津有味地吃起这别有风味的茶泡炒面来。
经过三天多的车船劳顿,终于抵达了全中国人民心中的圣地——北京。
(三)
当我们怀着新奇和激动,背着贴有醒目标签的行李,跟随人流走出站口时,一眼就看见了打着“清华大学迎新站”横幅的人群,便和J君道别后赶紧走了过去。几位高年级同学跑过来,热情地帮着把行李放到旁边的一辆大卡车上,并扶着我们爬上了车,车上的人已不少,所以没有等几分钟,车子就开动了。
汽车驶上了久闻大名的长安街,我们的眼睛不够用了,啊!这就是天安门,这就是天安门广场,这就是人民大会堂,这就是历史博物馆,这就是人民英雄纪念碑,这就是……看着那迎风招展的国旗,那嘹亮、激情的旋律再次从我的心头响起: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
开了一会儿,车子出了城,马路不再那样宽阔,但多是很幽静的林荫道,路旁的建筑物也慢慢稀疏起来,渐渐地呈现出一派田园景色。又开了好久,好久,拐了一个弯,又一个弯,最后,车子终于在几排新落成楼房中间还有些凌乱的场地上停下,司机大声叫道:“到啦,下来吧!”。我有些迟疑地问身边的一位高年级同学“到了?怎么没看到校门?”“噢,南面没门,那个黑咕隆咚的煤场就是咱们学校的南门了。”
下了车,看着东边不远处的农舍和庄稼地,我有些纳闷起来:“这就是清华园?”后来才知道,我们当时宿舍所在地是清华园的外延部分,是那几年刚刚跨过铁路扩展而成的新校园,当然现在它已处于核心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