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以蛰曾栖居清华园西院十五载,时常喜欢穿行茂林,漫步荷塘,或至圆明园,融入自然与历史的景致,感悟人文精神与人生真谛,毕生追求真善美的艺术境界。
1934年邓以蛰子女在北京。右为邓稼先。
艺术为民众而存
邓以蛰(1892—1973),字叔存,安徽怀宁人,美学家和艺术理论家。他是中国现代美学的奠基人之一,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与宗白华并称“南宗北邓”。其六世祖邓石如是清代著名书法家、篆刻家,家学渊源深厚。1917年,邓以蛰留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哲学,尤重美学。1923年回国任教北京大学、厦门大学,与鲁迅、朱光潜、闻一多等人投身新文艺创作。1929年,他受聘为清华教授,住进西院9号(1933年西院新旧住宅统一编号后为21号)。
邓以蛰在哲学系开设美学、中国美学史、西洋美学史、中国美术史等课程,系统讲授中西方艺术理论与艺术史。他从哲学的高度观照艺术,强调艺术超功利性的同时,注重沟通艺术与生活、艺术与民众、艺术与社会间的内在联系。此时,他还常住在西单丰盛胡同北沟沿甲12号,与北平城内的艺术家往来交流。他强调艺术具有“陶熔薰化”和“激扬砥砺”的特质,将艺术作为改造社会的力量。1928年出版《艺术家的难关》,指出:“中国人目下的病症是索漠涣散枯竭狭隘忌刻怨毒;而要的音乐须是浓厚紧迫团聚丰润闲旷隽永豁达诸风格。”呼吁“社会需要艺术家,艺术家也需要社会”,并提出“艺术为民众而存在”的主张。他在“民众的艺术”文章中指出:“民众所要的艺术,是能打动他的感情的艺术。艺术哪一件不是民众创造的?哪一件又不是为着民众创造的?艺术根本就是民众。”
意琢神磨化精髓
邓以蛰认为,“艺术家研究艺术,是把前人的作品意琢神磨,化为精髓,炼成种子,深深地注入他的手技心灵里面,再蜕变成新艺术,使历史上的艺术在这新艺术里面生成着。”因此,他秉承家学潜心书画研究,提出包含“体、形、意;生动、神、意境”的美学理论体系,认为意境是“生动”与“神”融合统一的产物,“意境”重在心灵,揭示了中国绘画发展的内在逻辑,在中国现代美学发展史上具有重要意义。他乐于展卷家中的书画收藏,向学生同事讲解绘画书艺,鉴赏比勘,辨伪存真。
邓以蛰追求真善美的人生境界。他在西院居住前后达15年,时常喜欢到幽静的荷塘、浓荫的树林或圆明园散步,融入自然与历史的意境,沉思凝想,感悟艺术精神与人生真谛。他珍爱世代家传的书画作品,即使在无钱医治吐血、全家忍饥挨饿的战乱年代,未曾将珍藏的书画出卖。1963年,他毅然将多年珍藏的邓石如书法篆刻精品和大量古版、手抄书籍全部捐献国家,为此故宫博物院专门举办了“邓石如先生诞辰二百二十周年纪念展览”。
抗战胜利后,为应对欧美博物馆和大学收藏研究中国艺术品的劲势,邓以蛰与梁思成发起成立了清华大学中国艺术史研究委员会,1950年组建清华大学文物馆,邓以蛰任综合研究室主任,开启了清华大学收藏、教学、研究并重的艺术史传统。当时,在记者黄赏眼中,“清华园里的邓以蛰是一位和善的老先生,沉默着没多少话。”他请先生题字,先生题写一首岑嘉洲诗,属款“钝哲”,老艺术家的学养风范跃然纸上。
科学报国遂父愿
早期西院9号和19号是位于西院尽北一排、靠东的两座相邻院落,两家主人邓以蛰、杨武之为安徽怀宁同乡,两家之子邓稼先、杨振宁年龄相仿,童年时代结为亲密伙伴。在杨武之建议下,邓稼先考入北平市内的崇德中学,与杨振宁同学,成为终生挚友。清华园的文化环境,父辈强烈的民族责任感与正直进取的精神,是给予子女最好的精神文化给养。
据邓稼先(1924—1986)回忆,童年时代“父亲对我的教育很严格,除了学小学的课程以外,还让我读四书五经,每天背诵古诗词。后来又让我苦读英文,专攻数学,为我打下了全面的文化基础。这些学习使我终生受益。后来从事科研工作,我能用准确简练的文字写出科研报告,并能直接阅读外文参考资料,就是童年时代打下的基础。”
邓以蛰作为爱国知识分子,以中华民族的强盛为宏愿。1940年,17岁的邓稼先因不满日军暴行,将日本国旗踏于脚下招来杀祸。在被迫离开北平前,父亲叮嘱他:“为了祖国的强盛,你要立志学科学,将来报效国家!”随后邓稼先考入西南联大物理系,师从吴有训教授,后留学美国获原子核物理博士学位。1958年8月起,他隐姓埋名28年,投身中国第一颗原子弹和氢弹的研制,原子弹和氢弹于1964年和1967年成功爆炸,邓稼先作为“两弹元勋”辉煌地载入史册。这是对父亲教育与嘱托最丰厚的回馈。
1952年全国高校院系调整,邓以蛰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迁居朗润园159号,继续在中国美学和艺术史领域育才耕耘。
杨武之故居
“水木清华每梦归,夕阳西院景依稀。蒸蒸桃李增荣盛,灼灼珊瑚闪艳奇。”这是杨武之教授晚年深情怀念清华园西院11号故居的诗句,这里是他心目中永远的家。“我们一家在西院11号整整住了八年。清华八年是我一生中最安定、最值得回忆的一段,也是我一生的顶峰。”这八年间,杨武之从事代数学研究,培养数学人才,主持算学系工作。在这里,长子杨振宁度过美妙的童年,日渐显现聪慧的“异秉”,孕育30年后折取科学桂冠的希望。
1935年杨振宁在西院11号
全神贯注于数学教育
杨武之(1896—1973),安徽合肥人。1919年毕业于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数学系,1928年以“棱锥数的华林问题与华林问题的各种推广”研究获芝加哥大学博士学位。作为中国首位代数学博士,他开创了中国近代数论研究。1929年秋,杨武之由厦门大学受聘为清华大学算学系教授,住进清华园西院19号,直至抗战爆发。(1933年西院向南扩建,新旧门牌统一编号,西院19号成为新11号,沿用至今。)
算学系成立之初,开设“近世几何”、“近世代数”等课程。1929年秋,理科研究所算学部成立,开展科学研究并培养研究生。杨武之主要研究“近世代数及数论”,为大学生讲授代数,为研究生讲授群论。1934年,杨武之任算学系主任,提出在数学教育中应区别“通才”与“专才”,因材施教。以注重条理清晰的基本课程,养成算学通才。对于“资禀特佳,有研究能力者,则更导之上进,入研究所,以示深造,俾成专门学者”。
杨武之曾回忆道:“在清华,我静心教书。我自知不能多用脑,因为用脑一多,夜晚即无法入睡,次日精神更差。而且,我在芝加哥大学随狄克逊教授研究的方向,被近年来数学的其他方向所代替,我曾借休假一年的机会,想到德国柏林大学寻找数学的其他研究方向,但转变研究方向谈何容易。1935年我自德国回清华后,就决定放弃研究工作,全神贯注于教书。”
当时,杨武之与郑之蕃、熊庆来等几位算学系教授都住在西院,志同道合,往来密切。杨武之指导华罗庚学习数论,孙光远指导陈省身学习几何。算学部首位研究生陈省身曾回忆道:“杨先生是我在学校里最可靠的朋友。”1934年夏,在杨武之教授的帮助下,陈省身由留学美国改为留学德国研习微分几何,奠定了他成为国际数学大师的研究方向。20世纪30年代,清华算学系迅速成长为国内重要的数学研究与人才培养中心,走出陈省身、华罗庚、段学复、柯召、庄圻泰、许宝 等多位数学大师。
“振宁似有异秉”
8岁随父母住进西院11号的杨振宁,对清华园中的童年生活记忆犹新:“清华园的八年在我回忆中是非常美丽、非常幸福的。我跟我的小学同学们在园里到处游玩,几乎每一棵树我们都曾经爬过,每一棵草我们都曾经研究过。”1929年,杨振宁入成志学校,仅用4年完成小学学业。据他回忆:“父亲常常和我自家门口东行,沿着小路去古月堂或科学馆。这条小路特别幽静,穿过树丛以后,有一大段路,左边是农田与荷塘,右边是小土山。路上很少遇见行人,春夏秋冬的景色虽不同,幽静的气氛却一样。童年的我当时未能体会到,在小径上父亲和我一起走路的时刻,是我们单独相处最亲近的时刻。”
此时,杨武之已经意识到儿子的“异秉”。“振宁10岁时在清华成志小学念书,有一次不知道讨论什么题目,他忽然说将来长大要得诺贝尔奖金。我听到后曾深感孺子可教。在厦门和清华园,我已感到他很聪明,领悟能力很强,能举一反三,能推理,还善于观察。他的表达能力也不错,在北平崇德中学念书时,参加演讲比赛,得过两个银盾,演讲稿是他自己准备的。”杨振宁时常翻看家中书架上的英文、德文数学书籍,一些数论定理和有限群论中的空间群图式留给他最深的印象。父亲偶然对他解释一两个基本概念,总是以“慢慢来,不要着急”回答他提出的疑问。
利用暑假,杨武之请清华大学历史系学生丁则良为杨振宁讲授《孟子》,并亲自教孩子们唱爱国歌曲:“中国男儿,中国男儿,要将双手撑天空。长江大河,亚洲之东,峨峨昆仑,巍巍长城。古今多少奇丈夫,碎首黄尘,燕然勒功,至今热血犹殷红。”杨武之身为教育家的眼界和通识教育理念,为童年的杨振宁营造了健康宽松的学习氛围,更重要的是培养了孩子们的爱国情感和正直为人的品格,引导他们走上成就科学、爱国奉献的人生之路。
“送我回家”
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杨武之全家随校南迁昆明。他担任西南联大教授、数学系主任,兼师范学院数学系主任。此后任教于同济大学、复旦大学。1972年冬,清华园西院11号成为饱受病痛折磨的杨武之先生最后的记忆,他对儿子杨振平说:“奇怪的是我怎么会记不起来我们家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北平清华园西院11号是一定不会想不起来的,‘七七事变’前几天还在院子里搭凉棚呢。我死前,你们送我回家!”
清华园八年中的西院11号,杨武之教授心中永远的家。
(校史研究室供稿,题目由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