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谢荫明:是老师,更是榜样——忆钱逊老师

2019-08-26 | 谢荫明 |

同学唐凤英转来钱逊老师去世的信息,着实吃了一惊。好像是一惯例,我们都不愿意相信自己崇敬的人会有离去的一天,更何况今年4月,清华校庆上我们刚刚见面,之后几个同学还商量着要去向钱老师求教呢。

2019年校庆期间,1979届政治理论班部分同学返校与钱逊老师、金丽华老师、宋秦年老师团聚

1977年,初识先生时,先生年方四十有五,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先生江南人士,更显得年轻。记得先生是戴眼镜的,后来看到的照片均没戴,也许是我记忆有误吧。

那时清华大学没有文科院系,哲学、政治经济学、近现代史都归马列主义基础教研室(我们习惯称之为政治课教研室),先生负责我们的哲学教学。哲学是我们入校学习的第一门课程,“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束,没有一本完整的哲学教材,先生和学生都是从读马克思的哲学原著开始的。至此,“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凡是合理的都是应当灭亡的”“人不能进入同一条河流”等等术语、交流和争论,就伴随着我们课上课下,寝前饭后。先生总是诲人不倦地解答我们幼稚的、不讲理的问题,以后又介绍我们看艾思奇的《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图书馆里的这本书几乎都被理论班的同学借光了。更多"时间、空间"“现象本质”“原因结果”“矛盾统一”的概念丰富了我们的头脑,影响了我们的一生。记得工作后,有一次为北京历史遗址遗迹的书写前言,我就得心应手地用上了物质是在一定的时间和空间中运动的、时间和空间都是无限的知识,人家说好,自己也很得意,孰知这些都是先生过去传授的。

现在回想,大学毕业后,同学们选择和从事的行业众多,却没有人专攻哲学,不知为何?也许是“眼前有景写不得,崔灏题诗在前头”,先生的知识和榜样,让后学不敢企及的缘故吧!

学校毕业,大家都忙。再次注意先生的消息,是在国学大师钱穆逝世的时候。1990年夏,当时的台湾当局不允许钱穆的亲属到台奔丧,先生名列抗议的子女之中。由此,我才知道先生和大师的这层关系。

现在人们说到先生时,常常缀以“钱穆之子”,如是说法,当是敬意。但接触过程中,先生却从来未曾这样提及或示意过,其中缘故,当因被动和主动。试想,少年时就聚少离多,十五六岁时就天各一方,印象中的父亲总是严厉的。一个上进的青年,又在这政治的风波中,有几多的“波浪式”“螺旋式”的颠簸,不提也罢。当大师在大陆也被称为“大师”时,先生也已经学术卓著、著作等身了,不需添彩,何必再提。先生曾说过:人生的大方向是自己定不了的,它是由时代决定的,你永远跳不出时代的墙。所言至真!所言极是!

我们从先生父子的关系上,看到更多的是学术上的创树和成就,从大师的《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国史大纲》《先秦诸子系年》《中国历代政治得失》,到先生的《先秦儒学》《论语浅解》《中国古代人生哲学》《中国传统道德》《推陈出新——传统文化在现代的发展》,是国学一脉相承的研究与弘扬,他们都在“唤起国人对传统文化的温情和敬意”(钱逊:2010年10月22日在台北素书楼举行的纪念国学大师钱穆先生逝世20年周年研讨会上的发言)

先生辞世,学生这样妄加揣测,似乎不敬。只是想到先生的不易,意志的不移,便信马由缰了。

今年是我们从清华大学毕业40周年。当年的翩翩少年都已垂垂老矣,进入了退休的行列,人到了一定年纪,更加忆往怀旧。校庆将至,同学们提前做了充分的准备,相约齐集,更要把宋秦年、钱逊、金丽华等老师请到。

本文作者谢荫明(右)与钱逊老师

先生是一个随和的人,记得建校100周年时,他就接受邀请,参加了我们班的活动。果不其然,2019年4月27日中午,先生准时和我们在清华一员工食堂相聚,并和三组的同学围坐一桌。简单寒暄之后,先生细问了我们毕业后的情况,短短的一个多小时,我坐在先生的旁边,又一次耳闻目睹了先生的学识和风采。

我说现在各方面对国学都非常重视,在北京奥林匹克公园广场还建了一座“国学馆”。先生似乎对建馆一事不甚了了,也不是特别的感兴趣。他说,现在很多小学都设了国学课,但重要的不是学,不是说的如何,形式上如何,重要的是去做。知行合一,知道什么是中华文化优良传统,潜移默化,在思想和行动上形成习惯。

聊到国学在台湾的境地,钱穆大师的学术地位。先生很感慨地说,现在的评价和情况也不同了。没有细展开,回来后我想,台湾现在实行“去中化”,没有国家和民族的认同,文化传统的地位当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时有同学向先生致意,因此谈话断断续续。先生说你们上学的时间太短了,老师的准备也不够,只是起了个头。你们取得的成绩,主要还是靠后来在工作中的学习。在他慈祥的目光里,我看到了一个长辈诚挚的期许的目光。

也许师生之间的畅谈让我们忘记了飞逝的时间,食堂里的服务员开始打扫卫生,噼噼啪啪,收拾旁边的桌子,脸上一副不乐意的样子,继而开始关灯。我们觉察到了,但都没有作声。先生看到了这一幕,非常气愤,他说:这是干什么?你们是学校请来的客人,怎么能这样对待客人!这是丟学校的脸!他几次要找食堂负责人,都被我们拦下了。在他和同学们的交涉下,食堂又开灯,延续了十多分钟。写到这里,我犹豫是否把这段删去,思来想去,决定保留。因为这就是我们的钱老师,一个热情、博学的谦谦君子,一个正直、严谨、疾恶如仇的猛士。

老师,传道授业解惑;君子,立德立功立言。如此先生,如此榜样,日久弥新,虽久不废。

我们是钱逊老师的学生,我们幸运!我们骄傲!

2019年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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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荫明,1955年生。1977年入清华大学政治理论班学习。曾任中共北京市委党史研究室主任、北京市第十四届人大法制委员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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