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1979年考上清华大学机械系铸造专业，1985年作为清华大学公派研究生来到法国留学，现任法国雷诺汽车集团发动机震动与噪音首席专家的汪善进前辈，回忆起这三十余年的经历不禁感叹知识改变命运，更愿意将自己的故事和经验传授给年轻晚辈。采访之前，笔者和几位采访记者都有一点紧张，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很怕面对这样一位资深前辈却问出了很幼稚很无知的问题。可是汪善进却是非常友善，笑容温暖纯净，热情地邀请我们去他在巴黎南郊ANTONY的家里做客，一见面就让我们几个晚辈放松不少。“ANTONY已经是老根据地了”他说道，刚来法国的读书时住的学生宿舍就在ANTONY，毕业后的20年来搬过多次家，从巴黎东面住到西面，“最后还是选择了这里，买了房子，已有6年了。”

汪善进，留法31年，现任法国雷诺汽车集团发动机震动与噪音首席专家，清华大学法国校友会会长。

求学清华 大学可以说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光

1977年，邓小平决策恢复高考，扭转了十年文化大革命所造成的教育领域混乱局面，中国从此重新迎来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春天，这一重大决策，也改变了一代知识青年的命运。

汪善进出生在的江西省德兴市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小时候家境贫寒，他曾数次休学在家放牛。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汪善进最感谢的就是他的母亲，那时的自己还不懂得教育的重要性，但目不识丁的母亲始终坚持让儿子去读书，就这样，汪善进重新回到学校，并将斐然的成绩回报给母亲。1978年，15岁刚刚高中毕业的汪善进开始试着考大学，当时乡下的中学条件非常差，学校有的老师也没有上过大学，一边自学一边教学生，最后和学生一起参加高考。“78年的时候我还没有考上，因为当时条件实在是太差了”。就这样，缺乏系统的教学和经验，汪善进落榜了，但他没有放弃，当时的目标但简单，就是想继续接受教育，能考上一个大专就可以了。“79年的时候，当时的县里成立了一个高考集训班，我被选进去了，这个集训对我非常有用”最后，汪善进以县里第一名的成绩拿到了清华大学机械系铸造专业的录取通知书，这在当时是轰动性的，因为他也是县里恢复高考后第一个考上清华的人，并且来自一个以前从来没有人考上过大学的乡村中学。“上清华对我来说是当时做梦也不会想到的。”汪善进说。

第一次走出小县城的汪善进对中国的首都和最高学府充满了新奇和敬畏，“到了清华，老师带着同学推着大板车出来接我们，非常朴素，没有一点想像中的大知识分子的架子。”然而刚进入学校的汪善进仍然感到很紧张，面对来至全国各地的高才生，很担心自己跟不上别人。清华大学一向学风严谨，所有学生都很注重学习，老师不仅水平高也很负责，课程时间教学指导，课余之后还会给学生进行辅导。汪善进十分珍惜在大学学习的机会，上课会提问，课后辅导也不落下。“我当时特别积极，每次有辅导必须要赶过去。”最后毕业的时候，汪善进是班里的第一名。

汪善进提起自己的校园时光，另一个值得推崇的便是清华十分讲究体育锻炼，当时提出的口号是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来清华之前，汪善进并没有体育锻炼的习惯。而在清华的时光，每天傍晚，操场上到处尘土飞扬，学生们都在运动在跑步。汪善进最喜欢的是篮球，经常课后和朋友们约在操场上打篮球，养成了一个良好的习惯。现在年过50的汪善进仍然坚持每周打一次篮球和一次网球。汪善进提起当年第一次上体育课，做单杠引体向上测验，他一个都上不去，有的同学一口气能做二十几个，汪善进当时觉得可望不可及，后来他就每天练习，6个月之后，他发现他也可以轻松做到做二十多个。“这是一种提高自己信心方法，以后在做别的事情时也是一样，不管刚开始觉得有多困难多不可能实现，可是尝试过了坚持一下却发现原来我也可以。”

“在清华上大学那几年可以说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光，也是最快乐的时光。”汪善进回忆道。“清华除了有优秀的老师和优越的条件外，还有良好的校风和许多宝贵的品德，这些加在一起可以说就是清华精神。我觉得清华人最宝贵的精神是做事踏实，有责任心，这影响了我的一生。”

留学法国 留学不求热门，但要学到真本领

就像考取清华并非汪善进本意一样，留学法国一开始也并不在他的计划之中，这一切都像是上天的安排，对于每一次机会，汪善进所要做的就是认真对待，全力以赴。

清华大学五年的本科学业结束后，汪善进想要继续攻读研究生。在校期间汪善进发现自己对力学很感兴趣，修了很多相关方面的选修课，并打算报考金属材料专业断裂力学研究生。然而，这个专业当年有一出国名额，留学法国，谁考第一谁出国，这并非汪善进的首选目标，却因为成绩优异而阴差阳错的获得了这唯一的留学名额。那是1984年，清华大学留学法国的名额全校只有7个，全国的公派法国留学名额也不过140个，就这样，这一百多名来自全国各地各大高校的学生从那年秋天开始，接受由教育部统一为期6个月的法语培训。半年后，也就是1985年5月，一架飞机将这140名天之骄子送到了法国。“我记得那是1985年是5月26号晚上到了巴黎，晚上10点钟天还亮着，当时感觉真的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了。晚上我们几个同学去附近逛逛，去到商场我那时候简直惊呆了。物质极大地丰富，看到好多以前根本没见过的东西，当时的感觉是相当震撼的。”

来到法国留学，震撼过后是迷茫。进入巴黎中央理工ECOLECENTRAL PARIS，汪善进感到中国和法国的教育模式很不一样，法国的课程讲究理论并且非常抽象.从一般到具体。“举个例子，像我们学力学他首先给你讲六维的张力，在中国我们是从一维开始学的，最多也就学到三维，而在法国， 老师一上来就给你讲六维，我本科不是学的力学，加上当时法语水平有限，所以很难懂。另外在法国的学校是没有一套固定的教材，讲义是老师自己编的，学生主要是靠上课的时候记笔记。那时候我只能课后向法国同学借笔记，或者去蓬皮杜图书馆自己找书看。期中考试自己觉得一塌糊涂，拿了个自己以前从来没拿过的低分，但竟然还是班里的第二名。第一年，就是这么自己摸索过来的。”来法第一年的时候汪善进和其他来法国的中国留学生一样，压力很大，有点迷茫。但是坚持了几个月后，慢慢开始觉得得心应手。

汪善进86年硕士毕业后继续在ECOLE CENTRAL PARIS读博，研究课题是复合材料的损伤机理，这个方向在当时的材料和力学界是比较前沿的， 汪善进当年的愿望就是沿着这个方向发展，成为复合材料领域的一流专家。“做博士论文的三年半时间里让我真正体会道什么是科研，怎样才能成为一名科学家。原来把博士、教授想得很神秘，高不可攀，但自己做完论文后才知道拿一个国际名校的博士并不难，做一个名校的教授并不需要是天才。”汪善进感慨道。

“我觉得到法国来留学，不要追求热门专业，但一定要学到真本领。法国是一个有悠久科研历史的国家，很多领域站在世界前沿，都是几代人的积累，我们一定要扎扎实实地学好一门知识或技术。除了知识和技术外，也要学习人家是怎样搞科研的，怎样开发技术的，这是更重要的本领。”汪善进说。

参加工作 保持务实精神，做一步学一步

90年初拿到博士学位的汪善进很顺利的在法国找到了工作，不到一个月就被一家叫GKN的汽车配件大公司接受了。那一年，GKN正在开发一个新的领域，设计和生产碳纤维复合材料汽车传动轴，为世界首创，这与汪善进的学历与发展方向非常相符。因为非常前沿， 部门只有十几个人，所以汪善进的工作涉及设计，生产，质量管理，供应商与顾客等等全部环节。“这很有意思，整个过程都参与，可以看到各个不同环节的运转模式，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汪善进说。93年欧洲经济危机，碳纤维复合材料汽车传动轴因成本太高，被迫停产，这么一项顶尖的汽车新技术就这样被无情地破灭了。 这对所有参加项目的人都是一大打击，汪善进也被迫换了工作，做了一年的计算工程师，后又做了一年的项目开发，每份工作都做得比较出色，得到了同事的认可。95年，GKN的振动与噪音试验组负责人辞职，公司决定让汪善进代替。“我从工程师INGENIEUR变成负责人MANAGER，不仅管技术，而且管人事，在职业生涯里向前迈了一大步，在法国这是非常不容易的一步，说明你已经真正融入这个公司了。那时管理方面我没任何经验，也没人教我怎么做，但我保持清华人的务实精神，做一步学一步。”

2000年，汪善进凭借着在行业里的声望和人脉，转而进入法国雷诺汽车集团，担任发动机震动和噪音科研组组长，管理十几位工程师与技术员。能进入世界一流的汽车公司工作，这是汪善进盼望已久的事，并且参加发动机研发，更是他就求之不得的，但这对他来说又是一个新的挑战。“发动机是汽车的核心，一台发动机有近一千个部件，重要部件也有一百多个，这些部件都会产生振动和噪音，因此搞振动和噪音的人必须对每个重要部件原理都有一定的了解，这是技术方面的挑战。另外，雷诺集团的研发部有一万多员工，发动机研发部也有近五千人， 部门很多，互相之间的联系紧密又复杂，如何管理好一个研发组的运行以及与其它部门的合作， 这是管理方面的挑战。”汪善进还是做一步学一步，不仅能得心应手得管理一个研发大组，而且逐步掌握了汽车发动机设计和新能方面的主要技术，并成为减震和噪音处理公认的专家。从2011年起，雷诺汽车集团内部开始实行一种新的制度，就是把行政管理和技术分开，做行政管理的负责人事管理和各部门的日常运作，但不管技术， 技术方面实行专家负责制，每个领域由一位专家负责，汪善进理所当然地被任命为振动和噪音领域的首席专家， 全面负责这个领域的技术规则制定和技术攻关。发动机技术共分成30来个领域，振动和噪音是其中最尖端的领域之一， 拥有近一支50位工程师和技术员的专业队伍，汪善进成为这支队伍的技术领头人。“我从大学开始的志向就当一名科学家或专家，现在我的工作完全符合我的志向，我很满足，也有一点成就感，因为雷诺每出一台小噪音的发动机，里面都有我一份功劳。”汪善进这样说。

工作之余，汪善进还担任清华法国校友会会长一职。“我从清华开始，我就有这个愿望，想做点社会工作。到了法国之后，对清华怀着感恩之心，总想为母校作点事，我夫人也是清华校友，也有同样的心情。”汪善进说。于是在2009年，汪善进夫妇和几位刚来法国的留学生一起，筹建校友会。清华大学法国校友会，是清华大学的第140个校友会，也是最早在法国成立的校友会之一。汪善进说，清华大学法国校友会的宗旨是：服务校友、服务母校，促进中法交流， 宁可做小事，不要做虚事。“校友会成立六年多来，举行了不少活动，丰富了留法校友们的生活，也加强了校友们之间的友谊，许多其他兄弟协会也很愿意与我们合作。但最让我感到自豪的，是我们这个校友会的纯洁性，六年里从来没有出过一件不愉快的事，每位为校友会服务的校友都有股无私奉献的精神。”从2014年开始，汪善进被同仁们推选为全法中国留学人员团体联席会议主席。 团体联席会议机制包括中国高校在法国的校友会，专业团体协会，留法学联，目的是在中国驻法使馆教育处的指导下，为各留学人员团体搭建定期相互交流的平台。

法国生活 学术的东西是在哪里都能学的，然而生活只能在这里体会

“我谈点体会吧。我觉得到法国来，一定要了解法国，了解文化，怎么生活、工作，了解历史。这个很重要。学术的东西是在哪里都能学的，生活只能在这里体会。”汪善进说。

现如今，越来越多的中国留学生来到法国上学，有的毕业之后回国了，也有很多选择了留在法国，甚至是再去到另一个国家。汪善进认为，时代不同了，年轻人的人生目标也不一样了，或回国发展，或留在国外，选择很自由。既然在法国生活过，就一定要留下烙印。“中国还有很多人，提起法国就一定要说说法国人浪漫，这其实说明他们根本不了解法国，法国人其实是非常传统、非常保守的。也正是因为他们保守，才能把法国的文物和环境保护得这么好。这些你不在法国生活根本感受不出来。”

爱打球，兴趣广泛的汪善进能够很快速的融入法国人的社交圈子，他认为这一切归功于自己开朗的性格：“在中国，我们讲究深藏不露，凡事要有节制，不张扬，这是我们的传统美德。但是在法国不一样，他们喜欢主动地开朗的性格，你有什么想法或是特长要100%表现出来。你如果不表现，也许就会被遗忘，就不合群。所以说要想合群，就必须主动。主动的人，往往和法国人关系更好。另外就是业余爱好很重要，法国几乎每个人都有一个爱好或者特长，也会定期的组织活动和兴趣小组，如果你也有同样的爱好，就可以加入，也是一个融入的好机会。”

如今的汪善进有一儿一女，凑成一个好字，说起小孩的教育，他很有感触：“特别是养了小孩，和其他法国家长接触，就会发现，法国人从小是怎么被培养的。他们教育小孩，很传统，首先就是要有礼貌，怎么和别人相处，怎么遵守纪律。所以他们基本上没有乱来的。像我女儿18岁，儿子13岁，我们也在不同的地方住过，我从来没听说他们和法国小孩打过架，连吵架也极少。我看他们相处，特别文明，杜绝暴力。这一点我们真是应该向他们学习，这样对小孩自己也有好处的。孩子和家长，大家都文明，一旦有损害别人的行为，就不合群了，要想合群，就必须文明，这种道德教育能够影响人的一生。所以我们说中国现在有一个很大的精神、道德危机，这与小孩从小受到的教育是有关系的。”

现在的汪善进几乎每年都会带着孩子们回国探亲，尤其让孩子们回去体验中国的生活，提高中文水平。每次回到中国，汪善进都能感到家乡的变化，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国家开始重新重视教育，重视人才，社会才得以发展。

最后，汪善进送给年轻的留法学生一点人生体会。“人的一生肯定会遇到很多挫折，但也会遇到狠多机遇，挫折往往能产生机遇，所以人的一生道路有多条，一条路走不通就走另一条，条条道路有精彩。”

（策划执笔/郑师竹 采访/陶玉 张耀午 陈思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