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梁实秋的幽默和乡愁

2019-04-18 | 孙琴安 | 来源 公号“夜光杯”20190417 |

去年赴台讲学,住在台湾大学附近,沿小路步行约刻把钟,便来到了云和街11号梁实秋故居,在台湾大学和台湾师大两座名校的中间。

这是一座木质结构的平房,前有小院,一棵老大的面包树特别惹人注目,枝叶葳蕤,生意盎然。四周都是民宅,算得上安静。沿几级台阶进屋,便见一间廊,左边为客厅,右边是卧室、餐厅、厨房和书房,书架上摆着一些书,他翻译的《莎士比亚全集》十分显眼。屋子的墙上挂满了他各个时期的黑白照片,平添了几分岁月沧桑感。我印象深的是他的写字桌,长而宽,在当时算是很大的了,置放着一盏绿色灯罩的台灯,我曾想象他当年伏案写作和翻译莎剧的情景,而在会客厅里,我又想象当年余光中如何向他请教的情景。屋后也有一小院,草木葱茏,十分幽静,我沿着里面的石铺小径走了两圈,又想象着他当年在此散步的情景。

接待我的是位小伙子,也是这里的营运者,他送了我一张明信片大小的纪念品,上面的图画正是梁实秋所绘的自家故居。是一幅淡笔素描,色调清雅,略带写意,屋前的那棵面包树以虚实相间手法,画得尤为生动,绰约多姿。梁氏夫妇当年夏天便在此树下纳凉聊天。梁在《槐园梦忆》中曾写道:“这一棵面包树遮盖了大半个院子,叶如巨灵之掌,可当一把蒲扇用,果实烂熟坠地,据云可磨粉做成面包……”蓦地想起,赵清阁曾对我说:“一般人只知梁实秋是作家,散文写得好,其实他还会绘画,抗战在重庆时,他就曾画过一幅梅花送给了我,画得很好。”这是二十多年前的话了,却如在耳边。后来她在临终之前,把此画捐给了上海博物馆。

说来奇怪,看了故居,出得门来,无论是前往台湾师大校园的步行途中,还是走回宾馆的大街小巷里,总会联想起梁实秋晚年在台湾的生活,特别是他的风趣和幽默。

林语堂素有“幽默大师”的雅号,但从我对梁实秋的作品阅读和生平了解上来看,始终认为他的幽默程度是绝不亚于林语堂的。二十多年前,台湾诗人痖弦、张默、商禽等来沪交流,我曾明确说起这一看法,他们都表示认同。臧克家曾回忆他早年在青岛大学读书时,梁实秋与鲁迅笔战正酣,难分胜负,一次上课,有学生出于好奇,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梁实秋笑而不答,转身在黑板上写了四个大字——鲁迅与牛。接着便宣布上课。学生们都觉得好玩,相视而笑。

与此差不多同时,也是梁实秋在青岛大学任教期间,一次聚会,胡适曾说,莎士比亚的作品量大,应该由梁实秋、闻一多、徐志摩、陈西滢、叶公超五人合力,才能译好《莎士比亚全集》,时间可用五年或十年。结果徐志摩飞机失事身亡,闻一多遭暗杀,叶公超做外交部长,陈西滢去英国,只有梁实秋一个人兢兢业业,孜孜不倦,前后用了三十年时间才全部译完。当40本墨绿色布纹封面上烫金字的《莎士比亚全集》译本出版时,台湾文艺界特别为他举行了一次庆祝会,临他发言,全场肃静,而他却轻描淡写而不乏幽默地说:我能译完莎翁全集,主要有三个条件,一、此人没有学问;二、没有天才;三、寿命特别长。说完便朗声大笑。全场鼓掌。

梁实秋虽与鲁迅不睦,观点多有不同,但他却主张应该出版鲁迅的书,并以为“鲁迅的文章实在写得好”。

梁实秋是北平人,晚年思乡之情愈炽,曾写下《故都乡情》等许多充满乡愁的美文,催人泪下,打动了无数海外游子的心。

这位喝了大半辈子洋墨水,教了四十多年英国文学,主编了《英汉辞典》的著名翻译家去世后,却并没有穿西装,而是穿一身传统中装入殓的。

去过几处梁实秋故居,但数云和街的保留最完整。因为这个缘故,回上海的前一天,我又去看望了一下他的故居。时值黄昏,屋前的面包树依然枝叶婆娑,夕阳的余辉映照其上,犹有微光闪烁。凝望久了,不禁想起了其《蝶恋花》一词中的句子:“莫叹旧屋无觅处,犹存墙角面包树……往事如烟如柳絮,相思便是泪长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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