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沈(1949电机)
我是1944年长沙大火后从沦陷区逃难出来的高二肆业学生,一边寻路逃亡,一边自学,辗转到渝参加统考,于1945年夏以同等学力(录取者中不多于5%)考入昆明西南联合大学,次年复员北上,在清华大学电机系。
四烈士出殡队伍
时事报告会(11.25枪击事件)
西南联大民主生活多彩,民主墙上各抒己见,贴报栏上有各种报纸,在别的地方看不到的《新华日报》也可看到,还常开时事报告会。听说以前的纪念“五四”运动大会,反对孔祥熙的二女儿带狗上飞机等集会都很成功,我不胜向往。1945年11月25日傍晚的时事报告会,我挤坐在前面的三四排,在新校舍图书馆前面偏东南的砂石杂草坪上,与会同学很有秩序自觉席地而坐。先是钱端升等几位教授作“反内战、要民主”内容的讲演,突然几个反动分子未经主持会议的人允许从东面跳上台,连声大呼“不是内战是内乱!”当我尚未反应过来二者有什么区别时,这几个家伙就被众多同学哄下台。在此时会场气氛开始升温之际,突然机关枪声从西院墙带着曳光弹扫过会场上空,这明明不是演习而是武力威胁。一时群情激奋,高呼口号,枪停间隙,潘光旦教授冒险上台用浓重的江浙口音大呼:“我们呼吁和平!”“我们呼吁和平!”而机关枪声又起,弹道越来越低,等似擦着头顶飞过。同学们只好俯身草地上,幸无人受伤。枪声间隙大家又直起身来,高呼口号,闻一多教授在主席台西边也要上台讲话,为避免事态进一步不利我方,被主持人劝住。
同学们一肚子火,不料11月26日国民党反动派在报纸上却竟然用大字标题刊登“西郊匪情”,把联大同学正义集会诬为土匪。这就使群情无比激愤,导发了西南联合大学、云南大学、中法大学等高校的师生强烈抗议。反独裁、反内战、争民主、要和平为主题的声势浩大的爱国民主运动再次开端。
新校舍大门前的战斗和惨案
1945年12月1日上午,一队穿制服的国民党军队(据说为教导队)约百余人,从新校舍大门前由东面列队开过来,随即与联大几个同学争吵,正巧我在大门口,而参与其中。先是就11.25事件,内战还是内乱、民主等问题辩论、指责,继而推搡动手。对方集中兵力,确系有备而来,步步向大门逼近,敌众我寡,相差悬殊,校门内同学见此情景大喊“联大同学撤回来快关门!”以拒敌于校门之外,避免对方拥入。我眼疾脚快,随大门外同学返身撤进,只见一位穿灰色长褂子的同学恋战不已,未及撤回,遭敌方俘虏。对方见大门关闭,仍不罢休,捶门不止。随后双方隔墙展开一场石头砖瓦大战,由于我方受袭无备,只有一二十人在大门西边抵抗,一时间碎石砖块、瓦片来如飞蝗,我亦奋勇争先,捡石子时不低头,躲过不少飞石,埋头找投掷武器的有几个战友头面部受伤仍不下火线;尚有二三位同学先后自告奋勇,搬来椅子,登上近三米高的墙头大喊“中国人不打中国人!”话音刚落即被敌方用砖块击中脑门,负伤跌下。
旋即发现对方攻大门甚紧,意欲闯入行凶,此时大门里也进行了堵截防御,不少同学搬来门板、桌椅、木柱、铁架堵住大门。我随即和几位同学返回宿舍搬援兵,我那小宿舍内闻听“打起来了”的呼声,一个社会系的大个子姓张,奋然举起一把长木凳,用力一劈为二,勇敢地冲向战场。待我返回大门前,见防守的同学赶来不少,飞石战重点转向大门东边,我方以小卖部为掩护在靠北的沟里继续战斗。忽见国民党兵把大门木板撞裂,随即撞开一个缺口,可容一人钻入,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先探身向左右方侦察一番,被飞石打了回去,随即先后有两个大兵模样的人弓身越过大门缺口,见正面被杂物阻挡,便手握长杆贴墙向小卖部方向冲锋。
我们正在为小卖部附近的同学们担心时,只见二三个同学迎上前去,抓住长杆的这头,顺势一拉,敌人一个踉跄,一连俘虏了两个。当此激战正紧时,忽然小卖部南边墙外一声强烈爆炸,浓烟冒起,我们紧伏沟旁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后来校方和学生会出面交涉,双方交换俘虏,事情才逐渐平息。后来才得知,墙外的爆炸是敌方穷凶极恶,动用手榴弹来袭击我们,正当敌方拉响手榴弹引线要扔出的瞬间,路过的南菁中学老师于再,挺身而出为制止敌方扔出而被此手榴弹炸死牺牲。于再烈士以生命和鲜血制止了这场血腥的对联大学生的屠杀。当时我所处的小卖部北边极度危险,可能是手榴弹的落地点,得知爆炸真情,不免后怕。
以上详情在我所读过的有关文章中尚未有披露,当时参战的同学们应能记得。另外三个烈士是潘琰(女)、李鲁连和张华昌,也是同日发生在师范学院的惨案,是国民党特务所为,四烈士的牺牲更增加了我们对国民党反动派的强烈愤恨和斗志。
(选自云南西南联大《校友通讯》第1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