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早年入清华学习和工作的回忆

2008-12-02 |

苏良赫(1937地学)

1932年我从天津扶轮中学毕业。在我毕业之前,我家的收入还算可以,因此我哥哥从天津四年初中制的官立中学毕业后,到北京念了两年汇文中学高中班,从汇文中学直接升入燕京大学。等到我要上大学时,家里感到花钱吃力,所以我要上国立的清华大学,因为清华不收学费,没有宿费,比起燕京便宜得多。

我上清华大学还经过一段波折。1932年我投考清华,负责检验中学文凭的老师对我说:“你不能报名,因为你毕业的扶轮中学是所私立中学,而我们只要公立中学的毕业生。”我当即和他讲,扶轮中学是交通部属下的学校,应该算公立中学。但他不这样认为,不管我怎么说,他也不许我报考。我报不了清华,只得报了辅仁大学和师范大学,两所学校都考取了。我在中学时代,通常听人家说女孩子找对象有这样的标准:“北大老,师大穷;清华、燕京可通融。”我则认为清华不准考,燕京太贵;辅仁和师大都合我意。最后我上了辅仁大学,那时辅仁大学是由德国人办的教会学校,我在那里选修了物理学系。我有两个中学同学,一个姓钱,另一个姓耿,我们三个人同住在后门街的一座楼上,每天步行到不远的辅仁大学去上课。

1933年暑假,我对上不了清华仍不甘心,另外辅仁学费虽比燕京便宜,但也较贵。我就决心作为新生再投考清华,这一次准许我报考了,并且考中了,从此我是清华大学的学生了。

新生头一年住在二院。一般是一间宿舍住四个人。我的宿舍有里外两间,一共住八个人。一年级学生不分系,只分院,我分在理学院。到一年级快要结束,要上二年级时就要分系了。我本来对物理有兴趣,想学物理系,我去找物理学系系主任叶企孙先生谈入系事。谈到以后学习愿望时,我说到高年级后想学些气象学的课。叶主任听后不以为然。他说物理学系是个热门系,要学的人很多,而可以容纳的人有限,你既是对气象学有兴趣,你可以到地学系去。我于是又到了地学系,我见到冯景兰系主任,冯主任对学生很客气,听过我自述后,他表示欢迎我入地学系。于是我便入了地学系学习,就这样此后我的一生都走的是地学这条路。

1937年夏,我家因战事而搬去唐山居住。我到天津后,到日本兵尚未进驻的英租界戈登路清华同学会落脚。同学会临街,对面是一个大体育场,可以赛足球或其它球类。同学会本身是三层楼房外加地下室,第一层正房两间,临街的一间是客厅,里边的一间是饭厅。二层两间都住人,同学会管事的人住一间,外租一间。三层楼两间都外租。另外各半层还有小房间一间,刘迪生住在二层半的一间里。我初到同学会没有房子住,就在刘的房外过道上搭一张床住下,费用和刘的房间等同。

我到天津的目的是要去保定,因为我在清华毕业后,我的老师叫我去保定的兵工探矿局工作,还事先给了我二百元用作车费。我到天津后,因为日本人的耽搁,保定形势已很紧张,我不能贸然前去。我先设法与兵工探矿局通信,询问是否还要我前往。果然如我所料,局方回答我说不要到保定来,等以后再定。

我既不能去保定,在天津还要住下去,口袋里只有二百多块钱,在英租界支持不了多少天,我必须找有收入的事情做。英租界有所中学叫耀华中学,那时该中学要设特班,所谓特班是为战乱而设。刘迪生在正班教地理课,由他介绍我到特班当地理教员。我教高中快毕业的五个班,三个男生班及两个女生班。学生里调皮的多,起初学生以为我才从学校出来,没有多少经验,对我提一些外国的问题来难我。我和刘迪生事先有所准备,我们从学校图书馆借出不少中外文参考书,对学生所提问题作了满意的回答,这样渐渐得到学生们的信任。

我住在天津清华同学会,如仅靠在耀华中学所得薪金是不够开销的,我必须另外找工作增加收入。我又做家庭教师,逐渐每月收入一百多元。1938年冬接到清教授袁复礼老师从昆明来信叫我去昆明与他合作。这样我就同另外三人结伴南行,我们同行四人从天津英租界上船。除我之外还有钱伟长,他在清华高我两班,是学物理学的,也在耀华中学教过书。另一位是汪德熙,清华学化学的,打过抗日游击。第三个是刘好治,他跟我同系、同班,学气象学的。我们四人乘的船第一次停泊在上海,以后停过厦门、香港等地,最后到了安南(现越南)。在安南海防登陆,改乘三天小火车到云南昆明。彼时西南联合大学在昆明分为两处,文理学院在大西门一带,我就到大西门找个地方住下。我到老师家,袁师母告诉我说,老师已去了西康省(现在属四川的西南部,那时叫西康省),我可以去那与袁老师会合。

抗战初期有所谓中英庚子赔款协助科学研究基金。我来昆明之前,袁复礼教授给我申请到这笔钱,每月数目和初当大学助教相同,即每月八十元,这个数目那时在昆明是相当丰富的。老师既然出行在外,我就要去找他。由于中国西南部的地质情况很多是我不熟悉的,昆明有校友熊秉信先生知道得多,我从他那里借到不少西南地质记载,读了近一个月。1939年初,我独自加入一个马帮,向北走,去西康。

和袁老师在通安会合。这里产含金的铜矿,我们勘察了一些。另外教授随身带来平板测量仪,附有目测标尺,很是轻便。有了我,就由我使用,从此测量仪由我保管,完成许多地形地质图。

通安站事毕,我们北行,经过地名叫炉场的地方,又到了会理县城。会理县相当热闹,它有小北京之誉。我们在会理休息两天后开始作会理县境以北的地质工作。我看到在大道边有石碑上面刻着“擒孟获处”几个字,是几擒我不记得了,总之是纪念诸葛亮擒过孟获的地方。还到过一处名叫毛毛沟,我进里边去观察,发现有很多斑状岩浆岩,疑是碱性岩,采了标本。

在找矿的途中,我还看到了“红层”,所谓“红层”是地质学的称谓,并非全部是红色的岩石,它是以红色页岩为主,但也夹杂着黄色、粉色、灰色等各种颜色的砂岩和页岩,从远处看非常好看。

我们还到过一地,地名攀枝花。那里有一个山包,山包上确有攀枝花树。据地质学家记录,这里有铁矿,但我们那时的任务是找金矿,未多注意铁矿,所以也没做这方面的地质工作。

半年多后,昆明来信催老师回学校,我们遂作归途之计。到了昆明,老师即命我在西南联大的地质地理气象学系作他的助教。我当了几年助教以后升为教员,再后又升为专任讲师。

当我还作助教时,有一次有人请老师去重庆勘察一处煤矿,我当然是助手。按当时规定,教授出差可以乘飞机,助教则只能走公路乘汽车。去重庆之行,我和另一清华才毕业同学,乘汽车先到贵阳,该同学转车东去。我到贵阳的花溪,那里有由清华毕业同学办的清华中学,看过后再搭车北行。重庆的煤矿位于郊外,我们到那里工作了约一周。煤矿的工作完毕后,老师又飞回昆明了,我则订好回昆明的汽车,需要两周后才成行。在重庆住常常有警报,那时有清华同学住在北碚,为了躲警报,我就去了北碚。北碚朋友给找一张支有蚊帐的床,不过床太小,虽有蚊帐,手臂仍然碰着帐子和帐外有接触,这样我还是被蚊子叮了。回重庆返昆明的日期到了,发现我得了恶性疟疾,坐不了汽车了。在重庆治疟疾大约用了半年时光。后与袁老师通讯中得知我不要回昆明了,西南联大要在四川的叙永办分校,老师全家都要来重庆,再转去叙永,叫我等候他们,然后一起去叙永教课。

我与老师全家从重庆逆江而上到纳溪再转乘汽车到叙永。叙永办大学一年级,招来的新生程度很不齐。那时教科书很少,小地方的书店里根本没有,学生能看到只是图书馆里有的几本。上课要用笔记记录教师的口述。有的学生上课了,才开始磨墨,老师讲课言语很快,用毛笔记根本记不下来。没别的办法,我只能用这些学生空余时间再讲给他们听。地质学的实习课由我负责,伤脑筋的是实习材料完全没有。从附近山上可以采些岩石标本,矿物标本可以从中药铺里买一些,图表自绘或请人帮忙画一些,就这样地质学实验课也开课了。叙永的所有教室和宿舍都是在借用的庙宇里。

从地质学上讲,叙永县城和叙永以北的岩石尽属红层。从叙永向南有大片灰岩,其中也有些矿产,我得空也去看过一些矿。

叙永分校办了一个学年,实际上只有八到九个月,本学年各课程结束,形势又变了。奉昆明西南联大本校命,分校返回昆明。

对日作战结束,西南联大各校也准备北返。清华大学陈岱孙先生先回北平作返校的准备。其时我得到家信说我父亲故去了,梅校长得知,特许我随教授提前返回北平。

北平复课后,我仍在地质学系教课。

(原载《九级校友通讯》第18期,本刊有删节)

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