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粉银
按:倪元兴校友1961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工程物理系,同年到89801部队工作,大校军衔。1998年12月31日因病医治无效在京逝世,享年61岁。倪元兴同志作为我国最早参加核试验的科技工作者之一,共参加了30多次核试验,在核爆炸辐射场参数测量和近区物理测量等领域取得了显著成绩。
倪元兴校友

中央军委授予“勇攀科技高峰研究室”荣誉称号的大会现场。左边执旗者是倪元兴研究员。
一年一度的“八一”建军节快要来到了,翻开照相簿,一张张珍贵的照片呈现在眼前。顿时,我的思绪如波涛般地翻滚,眼泪也哗哗流淌。你的身影、你的声音、你的笑容、你的一切一切,全涌进我的脑海。我的丈夫,我的亲人,如今,你在何方,你在何方啊!
47年前的1958年春,我国核试验基地在新疆罗布泊秘密诞生。在毛主席和中央军委的直接领导下,许多优秀的知识分子和部队官兵奋战于戈壁沙漠。他们吃风沙,喝苦水,战高温,斗严寒,艰苦创业,奋力拼搏。在极端艰苦的环境中兢兢业业、默默奉献,终于使中国原子弹爆炸的蘑菇云一次又一次从罗布泊这片戈壁荒漠中腾起。他们壮了军威,壮了国威,为铸造祖国的核后盾作出了卓越的贡献。我的丈夫倪元兴(又名倪源兴)就是这群英雄集体的一分子。
曾记得,1961年你从清华大学工程物理系毕业。你是独子,又只有一位年迈的老母在镇江独自生活,你完全可以向领导表明情况,回到山青水秀的江南工作。但你没有这么做,而是服从党和国家的需要,毅然地投身于国防战线,从事核武器这个事业,一干就是几十年。
在这几十年中,你参加了我国首次核试验。由于你勇于拼搏攻关,多次获得国家及军队的科学技术进步奖。你从1993年起就享受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并获取了证书。
你所在并领导的第二研究室被中央军委授予“勇攀科技高峰研究室”的荣誉称号,这注定是一次载入共和国国防科技史的庄严授勋。看到你站在大会主席台上,接过时任中央军委主席江泽民颁发的奖旗时,我心中多么兴奋和激动,因为那是你用血和生命换来的殊荣。
新疆罗布泊,有一个恐怖的名字:死亡之海。因为这个地区夏季奇热无比,冬天滴水成冰,水源奇缺,寸草不生,中国的核测量就是从征服死亡之海开始其赶超世界的征程的。
你曾经说,有一次进试验场执行任务,在返回营地的途中,狂风乍起,大漠飓风夹带着沙石,恶狠狠地向测量车打过来,车灯砸坏了,玻璃打碎了,不一会儿,汽车就被一道道沙丘拦住。你和同志们手拉手相互依偎在一起,保护测量器材。第二天早晨,救援部队才赶到,这时风沙已漫过车身,你们一个个成了土人。这样的大漠风沙,罗布泊每年至少要刮两个月,对于核试验的科技人员来说,被风沙“埋葬”更是寻常之事,你们的宿营帐篷曾经一天被大风卷走过四次啊!
还有那条徒有美丽名字的孔雀河,过量的碱使得它的水又苦又涩,喝了就要拉肚子,你的肠胃功能不好,但不喝这水,又能喝什么水呢?所以你虽然身高一米八四,但体重只有130多斤,又高又瘦,难怪同志们给你取绰号为“电线杆子”。
你是科技研究人员,但你不是穿着白大褂安坐在窗明几净的试验室,而是将你的论文和成果写在戈壁荒漠之中。每一次试验,你都要钻进酸气弥漫、严重缺氧的地洞中去调试设备,洞深口小,你身材高大,只能躬着腰爬着进去,在“猫耳洞”里一待就是一整天,甚至二十多个小时。临近试验时,你更是通宵达旦,几天几夜不能合眼。你曾经对我说:“别人进场是流汗,我是又流汗又流血。”因为我知道你患痔疮特别严重,每次解手都是鲜血淋漓一片,常常连人都感到虚脱,走路都摇摇摆摆了。就这样,你毫不在乎,你从来都无心在乎自己的身体,在一次次蘑菇云升起,核试验刚刚结束后的几分钟内,你又奋不顾身地冲进场区,抢救测量数据,因为数据的安危胜过你的生命。有好几次,我都劝你别进场了,把任务交给别的同志吧!而你总是摇摇头,我也只能含着眼泪,默默地为你准备行装,一次又一次地送你踏上征途。
随着我国核技术的发展,对核试验物理测量的要求越来越高,温度、辐射、时空以及变幻莫测的射线……每一次试验,都要在稍纵即逝的瞬间捕捉数以万计的数据。你和同志们时刻都在迎接高难度的挑战。
记得那一年,当医生告诉我,你患上了“血癌”只有半年生命时,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击倒了。在陪伴你住院的日日夜夜里,我看到你人躺在床上接受治疗,心里想的还是工作。你想着研究生的论文写好没有,要我打电话给他,叫他把论文送到病房里。你一边做化疗,一边仔细修改论文。你自己无法出病房了,就专门请人协助组织了研究生论文答辩会。你想着自己写的40万字的书稿,这是你对核测试工作的几十年经验总结,这是你在最后的岁月里,忍着病痛,奋力拼搏,写下的教材。你和病魔做顽强的斗争,在你接受了第七次化疗后,生命处于垂危,弥留之际,你留下了遗言,转告研究所领导,请他们把书编印出来,留在所里吧!
你走了,你匆匆地走了!我只觉得天旋地转,痛不欲生。你虽然没有去堵枪眼,没有去炸碉堡,但你同样是冲锋陷阵的勇士。你把自己美好的青春年华、黄金岁月甚至宝贵的生命都献给了核试验事业,所以你在我的心目中,在我们的孩子和全家人的心目中,在我们部队全体指战员的心目中,你是我国特殊战场上的英雄,是为国捐躯的烈士。
你的离我而去,使我悲痛欲绝。因为,每当想起我们一起度过的几十年的军旅生涯和战斗岁月,我心痛如绞。然而“生死两茫茫”的残酷现实摆在我面前,我必须坚强起来,我要听你的话,把你没干完的事业进行下去。
可以告慰你的是,基地司令员、政委和研究所领导一致认为你对国防科技事业的赤诚之心,忘我奉献的敬业精神,严谨细致的科学作风,给广大科技工作者树立了光辉的典范,他们号召全体指战员向你学习。你双手接过中央军委授予奖旗的大幅照片,已挂在研究所光荣历史展的版面上,你的先进事迹也载入基地英模名录。
可以告慰你的是,你呕心沥血写的书,终于整理并印刷出来。我国核测试的创始人,中国科学院院士吕敏同志专门为你的书写了序,并作了很高的评价。他要求年轻的同志在读你的教材时,不单要学习书中的内容,而且要学习你对国防事业的忠诚,对科学技术勤奋钻研的精神。
你离开我和孩子们整七年了。这七年中,悲痛时时袭击着我,使我不能自拔。亲人、战友、同事们都劝慰我,你的精神也激励着我,使我感到人不能在眼泪中生活,要自强、自立,要坚强地面对一切,勇敢地走完人生道路。按照你的遗愿,我把你安葬在你的家乡——镇江栗子山公墓,我将每年带儿女和孙辈们去你的墓前祭扫和凭吊。让江南的青山绿水拥抱你,让苍翠的松柏陪伴你,你可以安息了,因为你的英魂在天地间永存,你将永远活在我的心中,我们孩子的心中,基地研究所的广大指战员心中。
安息吧!我的丈夫、我的亲人——倪元兴(倪源兴)。
(原载《上海国防》2005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