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晓妍
清华大学举办的纪念赵元任先生音乐会
2012年11月3日是赵元任先生120周年诞辰,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为了纪念这位在全世界享有盛誉的杰出学者,隆重举办了“赵元任先生诞辰120周年纪念展览”和“教我如何不想他”主题音乐会等系列活动。
赵元任先生多彩的人生、多样的志趣和卓越的才能,为世人留下了无数难忘的记忆。他精通数学、物理、逻辑学。他热爱语言学、热爱音乐,也热爱摄影、天文学。他的才华因为“热爱”两字而完全释放出来,没有功利性的目的,只为“好玩儿”。看着赵元任先生亲自拍摄的一张张泛黄的老照片,还有他珍藏的一张张涂满墨迹的信纸,我的思绪不禁回到了老清华国学研究院的那个时代。
1925年成立的清华国学研究院在历史上抒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令无数后学景仰。清华国学研究院成立之初,适逢中西学术激烈交锋之际,清华学校当事诸人有感于此,即倡导“学无中西而又以中国文化为本”,通过对“中国固有文化”精神的研究,培养有着“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国学人才。由此,清华学校延聘宏博精深、学贯中西的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赵元任来清华国学研究院任教,时人称其为“四大导师”。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三位导师国人知之者甚多,唯有赵元任,由于多年居于海外,国人知之者便甚少。今恰逢赵元任先生120周年诞辰,因此多述几笔,以表达内心对大师的崇敬与怀念之情。
赵元任(1892.11.3~1982.2.24),江苏常州人。1910年9月,以第二名的优异成绩,通过了庚子赔款赴美留学考试,赴美国康奈尔大学主修数学。1914年获理学学士学位。1918年获哈佛大学哲学博士学位。1919年在康奈尔大学担任物理讲师。1920年回清华学校讲授心理学、物理等课程。1921年再入哈佛大学讲授哲学和中国语言课。
与赵元任同年赴美国康奈尔大学学习的胡适,在留美日记中多次评价赵元任,诸如1914年的日记曾记载:
SigmaXi 名誉学会,乃大学中之科学荣誉学会。此次67人,吾国学生四人得与焉。此四人者:黄伯芹(地学)、赵元任(物理)、胡达(数学)、金邦正(农科)。此四人中之胡赵二君,均曾得PhiBeta Kappa 会之荣誉。此二种荣誉,虽在美国学生亦不易同时得之,二君成绩之优,承足为吾国学生界光宠也。
1916年又记:
每与人平论留美人物,辄推常州赵君元任为第一。此君与余同为赔款学生之第二次遣送来美者,毕业于康南耳,今居哈佛,治哲学,物理,算数,皆精。以其余力旁及语学,音乐,皆有所成就。其人深思好学,心细密而行笃实,和蔼可亲以学以行,两无其俦,他日所成,未可限量也。”
胡适日记中对赵元任的评价是真诚的,也是中肯的。赵元任一生爱好广泛,尽管他早年所从事的是自然科学方面的学习和研究,主攻数学、物理,但是他还学习了哲学、逻辑学、语音学、天文学、音韵学、和声学、德文、法文、梵语等课程,他的兴趣逐渐扩大到语言学、哲学、音乐、天文学等诸多领域。
赵元任对中国方言始终保持着浓厚的兴趣。他小时候便已经学会了常州话、苏州话、南京话、福州话等,留美期间又从同屋那里学会无锡话。1920年赵元任回清华学校教物理和心理学,恰逢英国著名哲学家罗素来华讲学一年左右,于是梁启超、张东荪等进步党人拟请赵元任担任翻译,赵元任的语言天赋于此期间完全展现出来。他不仅将外国语言翻译成精当的汉语,更绝的是:他能在短时间内掌握所到之地方言的特点,学会这种方言,并用当地方言为罗素的讲演翻译。赵元任在《我的语言自传》曾回忆,他在长沙用湖南话为罗素翻译时,当地人以为他是湖南人,讲演过后还问他是哪个县的。甚至在结婚以后,赵元任与夫人杨步伟定了日程表,今天说国语,明天说湖北话,后天说上海话等等。足见赵元任先生的语言天赋。
1925年,清华教务长张彭春在得知赵元任其人之后,立即写信给赵元任,提及清华学校决定创办国学研究院,恳请他来研究院教授普通语言学,并告诉他学校拟聘学贯中西的王国维、梁启超、陈寅恪和他赵元任四大教授。也是从这一年开始,赵元任正式以中国语言学及语音学作为自己学术主攻方向了。
1929年6月底清华国学院停办,赵元任被中央研究院聘为历史语言研究所研究员兼语言组主任,并兼任清华中国文学系讲师,教授“音韵学”等课程。1938年起,赵元任受聘到美国任教,并因其卓越的语言天分和语言学研究成就,而在1945年被选为美国语言学会会长。他在哈佛大学、伯克莱加州大学、密歇根大学等处,辛勤教书达几十年,并在语言理论、汉语语音、汉语方言、汉语语法等领域发表了众多富有创见、影响深远的论述,在国际语言学界享有盛名。语言学家罗常培评价赵元任说:“他的学问基础是数学、物理学和逻辑学。可是对于语言学的贡献特大。从1922年到1948年,他一共发表了语言学专著约14种,论文约21篇,奠定了近20年来科学的中国语言学研究的基石,因此年轻的一辈都管他叫做‘中国语言学之父’。”就连美国语言学家马丁·裘斯曾评价说:“赵元任在语言上头从来没有过错误的。”这句评价代表了美国语言学界对赵元任的高度赞誉。
任何学问和研究,对富有趣味的研究者而言,都会成为富有趣味的、活泼灵动的“游戏”和“娱乐”。赵元任正是能将看似枯燥无味的语言研究变得格外生动而有趣的学者,他以有趣的方法研究语言,他的“语言研究”里充满了语言趣味,成为了活泼的“语言游戏”。
1930年,赵元任开始研究及试验利用倒说话来进行语音分析。他能熟练听写倒英文。这项“绝活儿”连很多以英语为母语的人也自叹不如。赵元任将这种方法运用到语音分析中,分析音的单纯和音的复合,并且在《语言问题》一书中运用详细的例证论述这种分析方法的实际意义,如此研究简直神乎技矣!
1952年,赵元任以“shi”音撰写了一则单音故事——《施氏食狮史》,以说明汉语文言文语音和文言词的相对独立性,颇富趣味性,于此可见赵元任先生的语言才能和卓绝的想象力。这则单音故事于1960年被收入《不列颠百科全书》的“中国语言”项内,全文如下:
石室诗士施氏,嗜狮,誓食十狮。氏时时适市视狮。十时,氏适市。适十狮适市。是时,氏视是十狮,恃十石矢势,使是十狮逝世。氏拾是十狮尸,适石室。石室湿,氏使侍试拭石室。石室拭,氏始试食是十狮尸。食时,始识是十狮尸,实十石狮尸。是时,氏始识是实事实。试释是事。
上世纪60年代的赵元任夫妇
音乐是赵元任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因素。赵元任自幼喜爱音乐,部分原因是其母深谙昆曲,而其父又爱好吹笛。在美国求学时,他曾经花了220美元购得旧钢琴一部,而当时清华助学金(包括学费在内)每月只有60元美金。赵元任购钢琴采用分期付款办法,每月付3.5元美金,大约五六年左右付清。他也经常参加音乐活动,一有机会就去聆听音乐会,甚至为了购买音乐会廉价季票,常常凌晨去排队。就读康奈尔大学和哈佛大学时,赵元任正式选修过和声学、对位学及作曲课。因此,赵元任创造性地吸收西方多声创作的技巧,通过与中国传统音调的结合创作音乐。他所创作的音乐作品形式多样、内容广泛。其中为音乐界评价最高的,是他在五四时期创作的《新诗歌集》,而1926年他为刘半农诗歌谱曲的《教我如何不想他》,则是最广为流传的一首。
源于此,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在赵元任先生120周年诞辰之际,特别筹办了一场主题音乐会——“教我如何不想他”,以纪念赵元任先生在音乐方面作出的卓越贡献。音乐会选择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赵元任先生曾经演奏过音乐曲目的清华大礼堂举行,不设音响设备,仅一架钢琴伴奏,歌唱家范竞马先生以古典清唱的方式,对赵元任先生创作的十余首歌曲进行了迄今为止最为完美的诠释和演绎。
斯人已逝,留给后人那些未曾远去的记忆,令人追怀,令人感念,令人敬仰。在每一个研读赵元任先生著述的夜里,怀念的思绪,都在他的充满才华、灼见和趣味的文字间跳动,仿佛一段乐音,让夜的时空,嘹亮而深邃。
(作者单位: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
转自 人民政协网 2012年11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