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钱三强与何泽慧:原子世界的科学伴侣

2009-02-19 |

19484月,钱三强与何泽慧离开巴黎回国前,在卢森堡公园留念

1946年何泽慧(左)与约里奥·居里夫人的合影

  六十多年前,留学海外的钱三强与何泽慧在巴黎完婚。婚后两年,他们怀抱襁褓中的女儿祖玄回国,投入到共和国的核建设中,被称为“原子世界的科学伴侣”。钱三强先生早在十七年前便离开了我们。与他并肩战斗的何泽慧院士追述了他们夫妇不平凡的经历,讲述了两人在神秘的原子世界共同拼搏的一幕幕……

  钱玄同鼓励儿子更名立志

  被称为“中国原子弹之父”的钱三强,于19131016的中秋季节,诞生在古越绍兴一处宁静的小巷里。一代国学大师钱玄同笑咪咪地扶在床前看着刚出生的第二个儿子,欣然为他命名钱秉穹。

  钱玄同在社会上倡导自由民主,在家中也思想开明。他习惯在朋友面前称自己的儿子为“世兄”。他对每个小“世兄”都关爱备至,施与爱的教育。

  1920年,秉穹进入孔德学校就读。孔德学校最早实行十年制教育,提倡白话文写作,实行男女同校同班。蔡元培任校长。

  秉穹的外公徐树兰曾在北京段祺瑞政府当过税务官。后来,因不满段祺瑞政府的腐败,毅然辞去官职,离京返乡。这一天,外公带了秉穹的舅公徐燕到秉穹家中辞行。临别前,燕舅赠给秉穹一张自己画的《鹰图》,并写了一行赠言:鹰者,有三强:一曰,目光敏锐;二曰,翅膀矫健;三曰,爪子锋利。

  舅公徐燕祝愿秉穹像雄鹰那样“三强”,像雄鹰那样展翅翱翔。秉穹非常喜欢这幅鹰图,一直挂在自己房间里。同学周某来秉穹家中做客,见了这幅画,说秉穹的身体就像雄鹰一样棒;且学习努力,学业成绩优秀;待人诚恳,品格高尚,便送他一个绰号“三强”。

  这个绰号很快在孔德学校传播开来。钱玄同知道后,说:“我看‘三强’这个名字不错,可以解释为立志争取德育、智育、体育都进步。”从此,钱秉穹就改名为“钱三强”。

  25字求得“女神”心

  1932年秋季,三强在北京大学预科毕业以后,考取了清华物理系。那年,全国高校首届统考,清华大学物理系招生五十人,其中女生只有三人。

  当年,清华园的餐厅实行男女生搭配编席就餐,八人一桌,钱三强与来自苏州的女同学何泽慧编在一桌。何泽慧发现钱三强入座退席总是彬彬有礼,言谈举止也幽默风趣,颇具学者风度。当然,钱三强发现被称为漂亮“女神”的何泽慧也不同凡响,爱慕之情油然而生。但慑于封建残余思想的影响,二人将爱慕之情悄然深埋于心底。

  1936年,两人在清华大学毕业了。何泽慧选择了赴德国柏林高等工业大学技术物理系深造。钱三强则争取到了赴法国居里实验室攻读镭学的机会。这一对情投意合的恋人,不得不各奔东西。

  异国他乡,钱三强常拿起那张毕业照片,面对微笑的何泽慧,可望而不可及,距离茫远却又感到亲切。他默默地问自己:难道失去了的一切,再也找不回来吗?

  梦境一般的事情发生了。1943年初春的一天,钱三强突然接到一封何泽慧来自德国的信函。她在柏林高等工业大学获博士学位以后,就职于海德堡物理研究所专攻原子核物理,与钱三强是同行。

  远离祖国的何泽慧早已厌倦了德国这个“武化”了的国家,她要冲出牢笼,设法与心爱的人取得通信联系。于是,她首先给钱三强发出了那封短信。起初,何泽慧只是称委托他代写信问候她远在苏州的双亲。信里饱含着对钱三强强烈的思念和信任。

  钱三强很快给何泽慧的父亲写了一封信。焦急万分的老人马上回了信,表示感谢,报告了家中的平安。当钱三强把这封家书转给何泽慧时,她激动得热泪盈眶,并给钱三强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感谢信。就这样,书来信往让沉睡了多年的爱情开始萌芽。

1945年初春季节,年满32岁的钱三强发出了平生第一封求爱信:经通信,我向你提出结婚的要求。如能同意,我将等你一同回国。这大概是知识分子中最简短的求爱信了。不久,钱三强收到了回信:感谢你的爱情。我将对你永远忠诚。等我们见面之后一同回国。同样是短短的二十五个字,使钱三强如获甘霖。

婚礼上,居里夫妇送祝福

  1946年春天,何泽慧只身提了一个箱子,来到巴黎。

  48日晚,星期一。巴黎东方饭店。钱三强与何泽慧在中国驻法领事馆办理了婚姻登记,将在这里举行婚礼。应邀参加婚礼的中外朋友三十多人。最给婚宴增辉的是约里奥·居里夫妇双双出席。

  简朴而隆重的婚礼开始举行。何泽慧身着暗红色的中式旗袍,两条长长的辫子垂于腰际,典型的东方女性。钱三强则身着一身毛料西装,挺拔,干练。这对年轻的博士夫妇向来宾行三鞠躬礼后,约里奥·居里致辞。他在致词中说道:“令人怀念的比埃尔和玛丽·居里夫妇,曾经在一个实验室中亲密合作;以后,我和伊莱娜又结为伴侣。事实证明,我们这样的结合,其结果非常之好。亲爱的先生,尊敬的小姐,我们的‘传染病’,今日又传给了你们。我和伊莱娜共同祝福你们家庭美满,祝愿你们亲密合作,在科学事业上作出令举世振奋的丰硕成果。”

  他们的祝福不久变成了现实。这对年轻的科学家夫妇正是沿着居里夫妇所走过的道路携手共进,在核科学领域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果。

  为毛主席当翻译

  1949921,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召开了。钱三强当选为第一届全国政协委员,参加了这次具有盛会。

  928晚餐前,胡乔木同志来到会议大厅,悄悄告诉钱三强:“今晚毛主席、周总理宴请意大利《团结报》记者斯巴诺。《团结报》是社会党的机关报,请你去为毛主席当翻译。”钱三强非常高兴承担这个任务。

  斯巴诺提出了许多问题,特别是提到新中国的安全保卫问题。他说:“你们即将成立中华人民共和国,美国扶持的蒋介石从大陆上被赶了出去,可能不会甘心。如果他们寻找借口,进行干涉,你们准备怎么办?”

  对这个尖锐的问题,钱三强如实作了翻译,毛泽东略加思索,诙谐而坚定地说:“他们要干涉,就叫他们来吧!他们将要捅一个马蜂窝,马蜂被惹怒了,会飞出来蜇他们的!”

  由于毛泽东的湖南口音,把“蜂”发成“轰”的音,钱三强一时没听懂,又不好随便翻译,便转过脸来问身边的周总理:“马轰是什么动物?”

  周恩来总理微微一笑,解释说:“不是马轰,是马蜂,就是那个会蜇人的马蜂。”

经过周总理的解释,钱三强忍不住笑了,在座的人也都笑了。斯巴诺也被这个通俗的比喻和妙趣横生的回答逗乐了,并连连点头,表示赞赏。

成功爆炸第一颗原子弹

  就在中华人民共和国诞生一个月以后,中国科学院成立了。钱三强与何泽慧受命筹建近代物理研究所。

  “59·6”是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的代号。除了它的保密性之外,更标志着一个令人愤怒的日子——由于毛主席拒绝了赫鲁晓夫提出的在中国领海建立“联合舰队”和在中国领土设立“长波电台”的建议,赫鲁晓夫单方面撕毁了协定,所有援华苏联专家全部撤走,自然也包括原子弹工程方面的专家,他们临走时曾甩下一句话:“没有苏联的援助,中国二十年也造不出原子弹。”

  19641016这一天,在我国核物理学家的记忆中,是个难忘的日子。这天下午,当时钟走到245分时,核工业部部长刘杰用颤抖的声音对钱三强说:“三强同志,再过一刻钟我们放的那个‘炮仗’就要响了,你看还有万分之几的可能不响?”

  钱三强听了,眼里噙着热泪,十分激动地说:“会成功的,会成功的!”

  当时,在场的每个人都在盯着电话。刘杰、钱三强等屏气敛声地苦苦等了一刻钟,突然,“滴铃铃——”电话铃响了。那是从遥远的罗布泊传来的捷报:“啊,响啦,响啦!”

  人们欢呼着,雀跃着,哭泣着。头号功臣钱三强眼角上挂着晶莹的泪花,自言自语地说:“我们的‘59·6’争气弹终于成功了!”

  当周总理向毛主席报告“成功了”的喜讯时,毛主席向烟灰缸弹一弹烟灰,说了两个字“极好”!陈毅副总理则异常喜悦地给聂荣臻拨通了电话,说:“请客,请客!要请我们的科学家喝三大碗酒!”

  干校岁月辛酸而又快乐

  1970年的春节快到了。在陕西和山西插队落户的三个儿女——大女儿祖玄,二女儿民协,儿子思进,相约来“五七”干校与父母钱三强、何泽慧团聚,一块儿过春节。

  除夕的夜晚,这一对科学家夫妇以茶代酒,把艰辛斟进“酒杯”,,把对儿女们的良好祝愿斟进“酒杯”。立刻,天地间就洋溢着醉人的“酒”香和长长的期望。大年初一,一家人吃完了饺子,一位“校友”手提照相机,为他们照了一张“全家福”。

  春节刚过,儿女们依依不舍地告别父母,走向他们各自所在的“广阔天地”。

  身在黄土高原,何泽慧总是以一颗平常心对待身边发生的一切事情,她与三钱并肩走着,顺口背诵了儿时读过的诗句:“采菊东篱下,悠悠见南山……”

  钱三强与何泽慧随时随地追求生活的完美。劳动一天,每当收工,何泽慧总是采来各式各样的野花,捡来一只西凤酒的空瓶子,插上一束野花,顿觉满室芬芳。

  秋收季节,连续数日挥镰收割。这对年过半百的科学家夫妇,每日天刚蒙蒙亮便到地头,擦黑时分才能收工。一天下来,两人累得精疲力竭。西北高原的土坯炕,往往连着土坯灶台。何泽慧收工回到家来,从柴垛上提一捆柴火塞入灶膛,点火做饭,米面下锅后,便铆着劲儿呼嗒呼嗒拉风匣。这位昔日留洋的女博士,就这样在黄土高原演绎了一段很古朴的农妇的故事。

那是一段辛酸的岁月,也是一段快乐难忘的岁月。

临终为爱妻深情吟诗

  钱三强去世前一周的一个黄昏,她到医院看他。他坐在一棵高大的香樟树下的一张长椅上,面容沉静,神态开朗,面前是一丛盛开着的夹竹桃。他与那背景是那么协调,有一种庄重静穆之美,他仿佛融入了多姿多彩的岁月,那是一种永恒的从容。

  那一刻,她感到震撼。于是,她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两人无语。慢慢地,何泽慧将自己的手一寸一寸地挪过去,握住他的手,一句话没说,直至黑暗降临。在她的印象里,这是她第一次那样亲密地握住他的手。他们都是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而那一次紧紧地握手,仿佛是神的安排。

  钱三强平时忌讳谈到死。可是,在这次病重期间却时常谈论死的话题。就在他辞世的前两天,他对何泽慧说:“我们应该正确对待人生,不必为生而苦恼,也不必为死去而痛心。把存在和失去,统一在一张披着黑纱的照片之中,那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这一天,钱三强从一位病友手中借到了菲律宾民族英雄、著名诗人黎萨的一个袖珍本诗集。他躺在病床上,怀着沉痛的心情给他的爱妻读了黎萨的一首绝命诗:

  别了,我崇敬的祖国,阳光抚爱的大地……我愉快地为你献出我忧愁的生命。为了你,献出我的生命,我心甘情愿。我甘愿洒尽自己的鲜血,来点缀这新生的灿烂的光辉……如果有一天你寻到我的墓地,寂寞的野花在草丛中盛开,你摘一朵吻吻吧,它就是我的灵魂。让我的头颅在阴冷的墓穴口,感受到你呼吸的和暖与温存……

  他朗读这首诗的声音很亮,很大。何泽慧担心地意识到,这怕是回光返照。果然不出她所料,他读完这首诗以后,很平静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没能睁开。

  1992628那个漆黑的夜晚,钱三强那颗伟大的心脏停止了跳动,留下了一大笔宝贵的财富——在他主持下,成功研制了第一座原子反应堆,爆炸了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第一颗氢弹、第一枚战略导弹……

  摘自《钱三强与何泽慧》,祁淑英著,春风文艺出版社2009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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