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在清华大学受教及今后的展望
卢耀如(1950-1952地质)
清华百年校庆,这对在清华受过教育的学子来讲,无论是高龄老学长,还是正在孜孜求学的年轻学子,都会从心中怀着感激与喜悦的心情,向母校致以衷心的祝愿。
我是1950年秋进入清华大学地质系本科的,于1952年因院校调整到新组建的北京地质学院。两年在清华园接受教育,给我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得到了全面的培育。有几方面感到特别重要,值得提出,也是清华光荣传统所在。
一、发挥学科优势接受交叉学科的熏陶
我在福建省福州英华中学学习,成绩优秀,数理化学习成绩好。当时清华大学航空系主任沈元教授于1948年回福州探视其母亲病危,不久北平解放,因战乱他不能返校,就在英华中学母校教书,也讲授哥德巴赫猜想并单独和我谈了三次,鼓励我去摘下这颗皇冠上的明珠。因福州两次沦陷于日寇的入侵,所以使我于1950年春季由英华中学毕业。因家庭困难,我就想先工作一段时间,再升学。向沈元先生请教后他说:“好啊,工作一段时间再升学,理解力更好”。于是我在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福州团工委南台办事处工作了半年多,把功课都丢了。夏天时华东高校先统一招生,我没参加。后来在英华中学看到比我低班的同学,都在备考大学,于是我心动了。华北高校统考时,我提出申请报考大学,几经曲折得到批准。于是我抓紧复习丢下的功课,我还是满怀非清华不读信心的报考了清华大学数学系、物理系。不幸临考前几天又生病了,咳痰中有血,因为和我同岁的堂弟半年前患肺病大吐血,当时怀疑我也得肺病,精神负担很大,那时天又热,睡不好,考试时有些恍惚,没考好。在报上登出榜单上列入:“下列考生成绩尚可,所填系科无法安插,须重填志愿”。
经请示华北统考招生委员会后,在学联同志的帮助下,为我筹集了路费29.5万元(后来一万元新人民币为一元)。由福州到北京我走了7天多,来到清华园教务处,教务处给我华北统考可选择的备取的院校系,清华大学可选的系不多,理科只有地质系。我选择了清华地质系,原想以后可以在理学院中再转系。
当时清华大学有必修课,也有选修课。微积分、物理是必修的,但可选择不同的班。我为了以后转系,就选了为数学系学生开的微积分课程,选了为物理系学生开的物理课。微积分课还是英语教学,物理课实习,我特别注意连写报告都是正楷,老师为此转告我,做好实验,不要太费时间花在写字上。
我刚入地质系时,仍是抱着转系的愿望,后来因地质工作国家需要,组织领导上要我带头打消转系的念头。那时候土木系的陈樑生教授也是福建人,有一次在地质系碰见他,他是搞水利的,他认为地质工作非常重要。他对我这个小老乡,就谈起长江三峡工程(YVA)等等,都需要地质工作。我在中学时也听到有关YVA报告。土木水利在清华也是很有影响的,于是我就接受地质与水利土木交叉学科的学习教育。在二年级时我就选修了建筑材料、材料力学,加以必修的测绘学,并且常常参加有关两个学科的活动。后来又修了理论力学、土力学等。当1951年毛泽东主席发出“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号召,治淮工作大量开始后,我于1952年暑假期间,就由学校指定我为领队,和田开铭、钱学薄、任昌毅及余也果四位同学,一起奔赴淮河,由老工程师姜达权先生带领,而我们都是单独进行工作。结束后,我写了《淮河大坡岭水库的工程地质条件》,这一成果一直正式保存在地质部资料馆中。
我们班有36个同学,其中有12位同学偏向于水文地质、工程地质这方面新兴学科发展,就是其他专攻传统地质学和矿产的同学,也从清华的学科交叉中,接收其他有关学科的教育熏陶,如从物理、化学、数学和生物等学习新的选修课,得以更好地从事地质工作。可以说,我们班12个人是我国最早偏向水文地质、工程地质专业的。当时国外也刚刚开展不久,这就是清华大学 交叉教育的成果。同样,土木系等学生,也从地质系课程中得到培育,而有坚实的地学知识。
二、重视实际锻炼,培养学生创造能力
学校传授的是基础理论,而实际的工作能力特别是创造精神,这是很重要的。在清华大学我觉得这方面的锻炼是很好的。大学一年级时,老师带领出去进行基础的地质现象的观察,从中领悟自然界的地质现象。刚入学不久,我们同房间的大六同学,周学长,因为刚解放时,他没学政治大课,不算毕业,为工作需要他出去工作一年后又回清华,补上政治大课,及兼任助教,所以我们称他为大六老大哥。有一天我问他一个问题,他说我不知道,现在不能回答,以后探索研究后再说。当时我无意识地说他,你都大六了怎么还不知道,他严肃地对我说:“你以为上了大学就什么都知道了吗,许多是在要实际中学,要自己去思考,才有自己的创见,大学学习,也只是给你一个知识的钥匙”。当时我深感自己无知和狂妄,深深记住学校只是给你入门的钥匙,需要自己的实践出真知,需要有创见有创新精神。后来,去淮河实习,就是要自己去创见对建坝基础的认识。我也去正施工的官厅水库实习。这对我出校门不久,担任地质部淮河工程地质队队长、官厅水库地质研究队队长和负责三峡工程南津关石灰岩坝区的勘测与研究工作打下了坚实的理论与实践的基础。
三、大师的风范引领和师生的和谐情怀
清华大学有着不少大师引领,所以成为国内著名的高等学府。我们上学时,叶企孙、周培源、钱伟长、华罗庚、梁思成、陈岱孙等教授,都是国内外知名的大师,早期还有王国维、梁启超、陈寅恪、赵元任,以及闻一多等,但已去世。大师们的学识、治学精神与人格、学风,支起了大学的骨架与灵魂。在清华,大师们和学生们都有着和谐的师生情谊。
我一年级时住在善斋,当时就流传着“善斋不善,平斋不平,明斋不明,新斋不新,静斋不静”。前面四斋为男生宿舍,静斋为女生宿舍。20世纪30年代后期,清华园八年抗战迁到昆明,和北洋大学等合并成立西南联合大学,抗战胜利后迁回北平,又是解放战争。1949年10月1日才成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百废待兴,学校宿舍当然不能很好翻修,学生的戏谑之语其实还是充满了对清华园理解与自豪之情。善斋不善,是它的一楼连接着肺病学生的食堂,当时是已无传染的肺病同学的专用食堂,大家期望同学中无此病人,把隔离同学之不善的食堂能早一日撤销,同学们都健康就好。地质系也有老大哥在此用膳,大家对他都很亲切。静斋不静,那是休息时路过这女同学宿舍,经常可听到笑声之故。学校大师们经常和学生交流,并访问这四斋宿舍。
有一次连续三天夜晚,周培源教务长亲自到善斋我们住的(510房间)隔壁,找文学院一位同学,连续三个晚上,和这位同学交流,并真诚地欢慰这同学,从这个教务长的耐心三夜谈话,可想到大师、教授们以学生为本和认真负责的示范行为。深刻体现了清华的师生之情。地质系主任是袁复礼教授,还有张席堤、孟宪民、杨遵义、冯景兰等著名教授以及刚从美国回来的凃光炽、池际尚年青教授。我们同学也经常去袁复礼教授家交流,和他的儿女也都熟悉。
袁教授有一次对我说:“卢耀如你是团员应带头不要转系,地质工作国家非常需要”,单独谆谆教导启发我。
有一次我们锻炼时,在水木清华附近看见池教授抱着小孩,我们围上去畅谈师生之情,她教我们岩石学。
四、坚定信念培养为强盛中华而奋斗的精神
清华“厚德载物”的校训,对清华莘莘学子有着深刻的影响。厚德,就是有高尚的爱国情操良好的学风,崇高的理想。为强盛的中华,清华师生是英勇奋斗,体现在五四运动、抗御外来侵略者、抗日战争与解放战争中,许多革命先烈是清华学子,值得深深怀念。
我们进入清华已是解放后的新中国,培养的是要有坚定信念跟着共产党走,为新中国而奉献自己,真心实意地为人民服务。
刚入学不久,就面临朝鲜战争,当时学校整天放的是共青团员之歌:“再见吧妈妈,别难过,莫悲伤,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当时许多同学申请投笔从戎保家卫国,得到的答复是,应当学好科学技术,为中国的强大做贡献。
在这期间,我作为清华大学派出的20名学生之一,做为北京市市长代表,到校外进行宣传,我负责颐和园那一片儿,当时有很多谣言,我们宣传、鼓舞广大民众的精神。我们有时也和城内清洁工人在一起生活,宣传几天。
在和平时期,坚定自己的信念,建立为国为民的思想,树立高尚道德,进行良好的德育,还是不容忽视的。这方面也包含着科学研究上的顽强奋斗与学术道德。
五、全面素质的教育为走向社会具有坚实的基础
有崇尚的德育和实事求是的科学技术的能力之外,在清华尚得到全面素质教育。德育智育之外,体育是清华的一个重要教育方面。当时清华和全国学校一样,推行“8150”制,即每周有50小时学习,每天有8小时睡眠和一小时体育锻炼。那时,我练3000米,每天由体育馆出发,路经善斋、化学馆、气象馆、生物馆、静斋、西校门内、清华园二校门礼堂前广场,再回到体育场。全校两千多人,多数都锻炼,运动后不少人要冲一下澡,于是体育马约翰教授提出了“三分钟洗澡法”。在体育馆内只有几个水龙头,希望大家充分利用而不多占时间,即:一分钟用热水冲后就让位,用肥皂毛巾擦身一分钟,再用热水冲半分钟,把水龙头转凉水再冲半分钟,这样大家都很快洗了澡。
当时,预备参加世界大学生运动会的篮球队就在清华训练,而中锋就是清华大学电机系的学生唐振声,清华园内体育锻炼的风气非常好。
涉及美育方面,有许多文艺社团,如:歌咏队、舞蹈队、戏剧社、美术社、音乐欣赏等等。我在中学就参加乐队吹黑管,在清华经老师考核后也参加了铜管乐队。过“五一”、“十一”节日时,三点就起床吃早点,坐火车到西直门,然后步行到东单,游行中要不断演奏,下午休息,晚上参加天安门广场上盛大晚会,和中学联欢,第二天一早赶回学校,在清华园又要不断的演奏迎接同学归来。乐队的表现得到同学们的欢呼。
1951年我们组织了民乐队,主要由地质系和物理系二年级学生组成,我任指挥。当时首次演奏民乐多部合奏曲,于1952年春节演出“马车夫之歌”、“康定情歌”等三个曲子,受到热烈欢迎。我谢幕了三次,只好由报幕同学说:“对不起同学,民乐队只练了三个曲子”,这才得到最后的掌声。在清华多种多样的文娱社团活动,的确是陶冶了学子们的健康、欢乐、乐观与积极向上的情操。此外,清华还经常请校外专家来校讲演,涉及国际形势、美学等方面讲座,提高学生的素质。例如女作家丁玲,就在清华讲文学、谈恋爱观。
六、全局出发立足为国家的大发展做奉献
在清华老校歌中就有“吾校庄严,岿然中央”“大同爱跻,祖国以光”,在清华还有“同仁一视,泱泱大风”。思考清华,也具有中央学府应有的远大眼光与风度。1952年开始酝酿全国院校调正,清华从大局出发,很快就将理学院调到北京大学,研究地球的地质系,原先要以生物馆建立工程地质系,与清华其他工科相配合。后来这一计划也放弃了。以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两校地质系为主体,成立了北京地质学院,对清华来讲,的确是一大损失,从全国而言,两校地质系合并却是为培养大量国家急需的人才。清华地理系并入北京大学,其地理系后来变为地质地理系,而后又分建地质系和地理系。清华航空系也调出组建了北京航空学院。于是,清华上天入地的两系都没有了,相对只有一些工程学科存在。现在看来,不能不是遗憾之事。
院校改革后,清华在学科和在教研方面的发展,因为缺少了地学研究,也必然会影响到许多工程学科的深入发展。涉及到水利、能源、土木、建筑、城乡建设环境、地球物理、地球化学、灾害防治等等许多方面。可以肯定是,院校调整清华有损失,但是从全国出发,又是得到大益的。
在母校清华百年校庆之时,作为其中一个老莘莘学子,和许多同学一样,对母校仍是充满了感激与思念之情。在此,仅有一个愿望:祝清华大学今后能更好地发展,居于世界著名大学的最前列,为中华培养出更多英才,也为世界教育作出重大贡献。此外,也祝愿清华大学,能很好恢复与发展地学,以促进许多学科的再发展。
人类生存在地球上,既有资源性条件供人类生存与发展,如水资源、能源、土地资源、矿产资源、能源、生物资源等,也有不利的灾害性条件,如地震灾害、气候灾害和生物灾害等。因此,人类应当合理、高效、循环与节约利用各种资源,也必须有效地对自然灾害予以防灾与减灾。人类在开发各种资源及发展时,更要注意防治诱发的不良效应。这样,人类才能真正做到防灾兴利,真正能够做为地球上的主人而安全地生活着。这些方面的美好前景,都涉及到对地球的认识,既要认识自然地球的演化,更要注意人类诱发活动诱发的不良效应。这方面的教育和研究,对成为世界一流大学来讲,应当是迫切需要的。所以,清华大学需要有强大的地质系科的发展,也需要以开放式的姿态与方式,和国内外的地学研究、教育部门密切协作与交流,与有关国内外大师或有影响的学者相协作,以使清华能迅速居于这领域的前列。
1994年5月,我第一次赴台,曾在台湾大学、台湾中央大学及台湾成功大学讲学,和有关地学及环境方面老师交流。台湾新竹也有清华大学,也没有地球科学方面的院系,我还是进去参观。那里图书馆门前有北京清华大学二校门的模型,我还去拜谒了原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的墓。当时,更强烈希望,两岸能和平统一,海峡两岸的清华大学能有密切的交流与协作。
值此母校清华大学百年华诞之时,谨赋一首以表心愿——
赞清华
水木清华逐时波,几代风流舞中华;
报国为民湧豪杰,厚德载物育英才;
百年教绩环球誉,千秋伟业历代传;
盛世大庆论今昔,世纪学堂赞歌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