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八秩清华人回忆点点滴滴

我是1957年入学的，大家都知道57年是高考招生最少的一年。全国招生107000人，其中还包括保送调干生、俄语学院不去苏联留学的保送生，因此真正招生考试入学的也就不到十万人。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工人家庭，许多家庭都望子成龙，全力以赴支持孩子升学，而我由于弟妹众多、家庭生活比较困难，父亲便要我进工厂当徒工。我要考大学，父亲说，“你实在要考大学给你考一次，但我希望你考不取，进工厂工作”。

由于家中房子小，我就在工人集体宿舍中加个床铺住宿。一天跑三次学校，晚上在中学复习功课。有两次在回家路上边走边想几何题撞到电线杆上。

当我收到学校录取通知书时兴奋极了！消息在工厂迅速传开，厂里有两位北京藉的工人不相信工人子弟能考上清华，还特意到我家看看我的录取通知书。这份通知书我保留至今，有61年了！

我们二中57年考取清华六人。我与刘西拉、赵大中、周在平是同乘一列车去北京入学的。上清华六年仅回家一次，没有路费，在校靠每月14.5元助学金生活，家中每月寄5元就全包了。因此我要利用暑假打工，上午给学校放羊——30只羊到圆明园，每天5角；下午看荒岛游泳池，也是每天5角。另外还买把镰刀割草卖，100斤1元。这样一个暑假可挣几十元钱，为下学年所用。看看现在的学弟们生活条件真是没法比。

由于国防需要，大二时我从机械系被调到精仪系学习导航专业。学到快毕业时周兆英老师动员我考研究生，家中不同意我也就放弃了报考。毕业后分配到天津总字913部队即707所，当年精3班共14人有3人分在天津707所。到了部队伙食大改善，粮食由学校33斤/月变成45斤/月，副食更好，可吃饱肚子了，一个月长了10斤!

当年刘华清少将是七院院长，有次他来707所蹲点一个月，就在我们研究室上班，与我们坐在一起。他刚来时大家起立，他一个个地问：你是那所学校毕业的？你是几分的学生？……问到我时说我说“清华，毕业设计5分（当时学苏联搞5分制）”。他说“好！同志们，我们挑选你们比挑女婿都难呀！你们要在丁字沽（所址）立下你们的功勋！”当年707所共有各校毕业生120人报到，集训一个月后考试，分配工作岗位。考物理、数学、外文、专业课四门，我考了总分第二。

1964年秋，所里收到七院转批的海军来函：21艇（导弹快艇）苏制尖端艇上导航仪坏了，格拉杜斯导航仪上陀螺不能使用，请来人检修，否则要请苏联专家来，很不好办。我们21艇半年出不了海了！当时我们所正仿制格拉杜斯导航仪，但尚未试制出来，我是驻厂参加者。所里派我一人去旅顺修理它，我带了图纸资料就去了海军部队。来接我的是位艇长，他看看我这个毛头小伙子就问我：你能修好吗？你能行吗？我说：领导派我来的，如果我修不好运到天津去修，总能修好的。他又说：你挂这红牌牌是什么军衔？我说是学员军衔，不过我已上报转正排军衔了，很快会批下来。当时我压力很大！我想我面临三种结果：一，经努力修好了，皆大欢喜；二，我修不好运回天津回所大修；三，我修出问题，修坏了。

我上艇仔细看了问题所在，是陀螺仪真空度停在-20厘米上，若通电陀螺达不到额定转速，不能导航。抽真空螺塞子上面的方头被拧成小圆柱了，快要断了。导航仪给不出艇的方位谁敢开艇？这样21艇只能长期停在码头不能出海。

由于清华给了我较宽的机械基础知识，我就用虎钳紧夹住小圆柱拧下了真空螺塞。如果按图纸做一个新螺塞肯定漏气，因为它锥体部分无法与陀螺房壳体锥孔研磨。抽不了真空陀螺转速上不去，导航就仪就不能工作。

怎么办？想到深夜两点钟终于想出个好办法：必须修复经研磨过的密封良好的原螺塞，用补焊办法修方头部分。也就是将小螺塞固定在小木板上，打个孔使锥体露出来，将木块浮在水盆中，来烧气焊，以便气焊方头部分时锥头泡在水中不会受热变形。上部小圆柱补焊上一些铜焊，修整成图纸上四方头。

这样干完后用专用内四方扳手拧上，抽到-76厘米再关紧。保住了真空度。可以启动陀螺了，并达到额定转速，下一步就可以调试陀螺定位精度了。

接着就要对格拉杜斯导航仪进行精度调试了，按调试大纲进行。分系泊试验即静态调试和动态试验，即要在横摇正负35度，纵摇正负15度下进行。在所里是在专用“斯珂尔斯毕”摇摆台上进行，这里怎么办?如何让快艇摇起来？

我急中生智，找来十个战士在甲板上排成一排左右走动实现船的横摇，前后走动实现艇的纵摇，周期及摆角按大纲技术参数练出来，我在下面按大纲调试。它的基本原理就是调节陀螺房上螺母改变力矩使陀螺建立一个随艇地理坐标系（即为东、北、天三轴）相对惯性坐标系运动速度和地球一致，误差小于1.3度/小时。这样调了几个小时终于调好了，可以出海试航了。我十分高兴，打电话向所里报告了，所里派了一位宋某（中尉）来参加试航。

第二天全艇集，合艇长说：今天导航仪修好了，要出海试航，来了两位七所同志。给他们一人一个桶。我真不明白，就问旁边老兵班长，给我个桶干啥？老班长说：我们三人分一个桶，给你们一人一个桶，吐起来方便！

快艇出港了，按海试大纲进行，东西向、南北向航行，高速跑四、五十节。我所后来的宋中尉开始晕船了，站不住，只好扶他下舱躺在沙发上。我没事，和在岸上一样。海试完全合格，就返航了，但旅顺口狭窄，要按时排队进港，我们艇还有半小时方可进港，艇就停在海上等候。这时有些风浪，艇摇晃十分厉害，我旁边老班长开始吐了，先吐饭，后吐水，再吐黄胆液，直到从嘴里拉出一条蛔虫来。真吓人！我还好，没吐。后来回港，终于通过了验收，大功告成了！此时艇长终于另眼相看我这个红牌学员了，叫指导员陪我逛逛旅顺市区，照照相。

为了欢送我回所，他们将每周六的会餐提前到周四。我毕竟未见过世面，在桌上艇长、副艇长、指导员、各班班长轮流向我敬酒，一人一大杯啤酒，不喝不行，说看不起他！我只好干杯，被灌到醉的边缘，扶了墙被送回到招待所的。

回所后不久，收到一封海军给所里的感谢信，信中表扬了我给他们解决了大问题，使导弹快艇可以出海训练了。为此所里年终给我一个当年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的称号。

一个人一辈子工作几十年，在那个政治运动不断的时代，做不成几件有意义的事情。70年为解决两地分居，且因支内任务，我主动要求调江西九江459厂，积极参加三线建设。另外专业也对口，我还挺高兴。在那里不搞“文革”只搞建设。谁知后来因故七所不搬四川了，留原地，而且459厂任务也调整了。

六机部给厂里一个仿制苏制炮兵用测地连测车的任务，有样车、样机。其中车向仪为KM陀螺，转子重8KG，动量矩为800000克厘米秒。要仿制这个陀螺存在两大难题：

1、国内没有8KG陀螺动平衡机，要自行研制；

2、国内没有400HZ 70V陀螺三相电源，也要委托电机厂仿制。

我想用格拉杜斯陀螺重3.13KG动量矩110000克厘米秒，这样以上两个难题均不存在了。又可买电机500HZ 110V组合机，动平衡机也可买到。我和老童（童明健，清华自控系“自1”毕业生，我的707所、459厂同亊）做了大量分析及试验证明可行。可厂里多数技术人员表示怀疑，厂长樊钖台明确不同意改动陀螺，并要我和老童研制动平衡机。

我们借去北京调研动平衡机的机会，向部领导、科技局领导、仪表处领导汇报了我们的新方案。部里打电话给樊厂长要讨论新方案，我向全厂技木部门报告了两个半小时，回答了方方面面的问题。厂党委决定支持新方案。

为此使该产品提前3-4年生产出来，解决了越南战争炮兵之急需。此产品获省、部二等奖。459厂成为先进企业，摆脱吃基建饭的处境。

我80年离开459厂调到南京航天部某研究所。89年459厂党委书记窦克东送来我家50元奖金。

我在南京航天部所里任中层干部并立了两次航天部三等功，有六项专利。退休后反聘了几年，又到中南激光公司当总工程师几年。

回想起这辈子在三个国营单位工作，我的领导都对我讲了同样一句话，大意是在李明源专业内问题别人解决不了的派李去，李要是解决不了就不要派别人了！因此十分感谢母校老师的培养和教育！有人曾对我说清华学子是腿上绑大锣的人，走到哪里响到哪里！这正是我们清华人的骄傲与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