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大学 1987级

扎根党报的新闻“苦行僧” ――清华大学[1987级] 杨健 访谈纪实

2016-03-18 | 来源 《世纪清华人 从清华起航 千名校友访谈录》第一辑 |

【编者按】从小喜爱文学的他与报纸仿佛有着不解之缘,清华岁月让他在新闻道路上脚踏实地,甘做新闻的“苦行僧”,他怀抱梦想改变社会,却深知其中艰辛——


扎根党报的新闻“苦行僧”

――清华大学[1987级] 杨健 访谈纪实

新闻与传播学院  郑倞 邹圣兰


【杨健简介】

杨健,男,人民日报主任记者,科技采编组组长,中国科学探险协会常务理事。毕业于清华大学化学工程系和中文系科技新闻专业,双学士。长期负责科技领域的报道,两度荣获“中国新闻奖”二等奖。


   “我觉得科技新闻报道,实际上跟苦行僧有近似之处。不追求外表的华丽,更应追求事情的真相和精神的满足。”这是杨健在做客人民网与网友在线交流时对自己一直从事的科技新闻工作的精辟概括,也是他对自己形象的准确勾勒。


  • 与报纸的不解之缘


   从毕业分配到人民日报社算起,杨健已经在新闻岗位上工作了16个年头了。不过,从小就喜爱文科的他在走上这条名记者之路的过程中,却经历了不少波折与意外。

   杨健上高中那会儿关于分科的传统观念是——理科学不好才学文。“我们老师说你先学理吧,学理学不好再学文,如果你一上来就学文科,将来转理科就很难了,我就这么选了理科。”杨健笑着回忆道。

   高三报志愿的时候,对专业不甚了解的他又阴错阳差地选择了化工:“填志愿的时候,我觉得化学比较好学,因为化学比较直观,有那种形态的变化;但是学纯理科的话找工作比较费劲,清华又是以工科见长的,所以就报了一个化工。又有化学,还有工程。”第一堂化工概论课上,化学系主任苏健老师让在座是第一志愿报化工的同学举手,杨健想都没想就举起手臂,此时他才赫然发现:自己是班上的仅有的两三个举手的人之一。

   谈到这段经历,杨健一如当年报双学位时那般坚定地说:“我一直有那么个想法,就是有机会我还可以学文。”当时转系、选修、辅修对成绩的要求都很高,当时转系还要缴纳转系费,杨健选择了第二学位,不过那已经是大三时候的事情了。在那之前,杨健对于文字工作的爱好并没有荒废。

   逐渐适应了清华的学习生活节奏之后,杨健之前因为忙于学业暂时被压制的兴趣又重新燃了起来。他称那时候的自己“开始做梦了”,同宿舍的几个人一起着手搜集有趣的文字片段,晚上在寝室里聊天。文字上的工作支移折变,开始小说创作,进而发展到在课堂上写小说。这里面还有一段小插曲。杨健和夫人是高中时认识的,大学分隔两地,他就常常给女朋友写信。开始的时候一天一封,后来一周三四封,八年持续不断,直到现在他还保留着大部分的东西,有情人终成眷属。

   后来杨健和同学还一起办过报纸,取名叫《蔚蓝色》,是受了当时热播纪录片《河殇》的影响。由于经费拮据,他们只能手写之后复印的;出不起彩印费用,就只好一张一张人工涂上颜色……这些“艰难”的日子,说起来却充溢着满足的幸福。年轻的莘莘学子在这些简陋的小报上开辟了自己的一片天空,传递思想、交流经验。杨健甚至还把同学的罗曼史写在了墙报上,轰动一时。

   这些零碎的文字工作培养了杨健对于文字的爱好,也逐渐让他萌生了转专业的念头,为未来的记者之路埋下了伏笔。“应该说这也是一种锻炼吧,反正一种天然的锻炼”。

   大三的时候,各种工作准备就绪,中文系开始招二学位的学生,杨健本着试一试的心态去参加考试。“结果过去以后还不是很顺利。当时考得挺简单的,我记得只有一篇作文,叫做‘怎么看待古典名著的被冷落’,我自己觉得我考得挺好,结果出分数的时候,我是正好在那个沿上。”当时中文系科技新闻专业招12个人,提心吊胆、四处找人打听的杨健最终还是如愿以偿。

   毕业之后走上新闻岗位,颇费周折,又极其偶然。已经被宝洁公司录用的杨健因为未来老丈人的一句“去报社是无冕之王”而萌生了做新闻的念头。“我第一次听见有人认真地说记者是无冕之王,那我说好吧,我也当一次王,要不然以后可能没机会了。”在老师的帮忙下,杨健把中文系“优秀毕业生”得到的五百块奖学金作为违约金交给保洁公司,走进了人民日报报社。


  • 甘当新闻苦行僧


   刚进报社时,杨健的日子过得有些清贫,有一段时间连房子都没得住,而当时和他一起签约去了宝洁的同学基本上都发财了。“我当时就想:在报社什么都没有,我凭什么来这?感觉挺后悔的,也有过短暂的动摇。”杨健坦言道。

   不过,正如他自己所说,这种动摇只是暂时的,他知道自己适合做记者。“我不是那种创造力特别强的人,让我原始创新什么的,我估计没戏;但是我属于这种能够从事二次创新的人,所以我知道自己适合从事做什么样的工作。”杨健很从容地说着,如果现在要是不让他出去跑新闻,他反而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有人说当记者有三种乐趣:一谓“批判的乐趣”,二谓“接触的乐趣”,三谓“学习的乐趣”。杨健正是体味到了个中滋味,才甘愿继续留在报社做苦行僧,在追求真相的道路上潜心钻研。

   2006年3月底,西安交通大学教授司履生致信中国科学院,称中科院院士、四川大学副校长魏于全涉嫌“论文造假”,在科技界内外激起波澜。杨健凭着自己的新闻敏感性以及有了一定的调研前提下,在部门业务会上汇报了这一情况,建议对此事进行调查。由于事关重大,他和同事秉持严谨、真实、公正的态度开展了为期半个多月的调研、访谈,于当年4月13日发表了题为“揭开学术打假的重重迷雾:七问‘论文迷局’”的文章,尝试了对学术界的舆论监督。他们的壮举被海外学者方舟子称为是《人民日报》“罕见的做法”,得到了何祚庥、龚育之等学术名流的肯定,同时也受到了普通读者的好评——在网上跟贴和给编辑部来电、来信的读者不计其数。最终,这篇《七问“论文迷局”》的报道被评为“人民日报好新闻”一等奖。

   杨健说:“记者这个行业它最大的缺点,就是有的时候它像出租车司机一样,它很少会第二次拉到同一个客人。”但记者也会和出租车司机一样,能够有机会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收获不一样的人生经历。例如,他曾经有机会采访诺奖得主李政道,由于自己提的问题过于复杂,李拒绝回答,反而给他上了一堂课——“世界上最美的东西都是最简单的”。虽然在采访这位学术大师的过程中碰了壁,杨健却悟出了提问的艺术。

   在清华六年生活打下的扎实的跨学科基础,成为杨健跑科技新闻得天独厚的优势。完整的理工科教育,使他可以很好地理解所要报道的内容及其重点,更可以敏锐地抓住有价值的新闻题材。无论是报道“神五”上天、中德燃料电池车PK等热点新闻,还是采访物理学大师李政道,杨健都享受到学习的乐趣,更重要的是“追求事情的真相”所得到的“精神的满足”。作为一名优秀的科技新闻记者,无独有偶,杨健的科技新闻之路也是从清华开始的。从清华开始,再到北大、北大方正、清华紫光、联想……杨健成为了见证中关村IT产业从无到有,风生水起的第一批新闻人。

   “如果说我愿意继续留在这里的原因的话,我想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学习的乐趣……其实,乐都是从苦里面来的。没错,科技报道是很枯燥,但其内容永远都是新的,学习起来还是很有乐趣的。”科技类的新闻报道首先是专业性强,需要有一定的科学知识背景,不管是不是理工科毕业,都需要加强对科学知识的学习。基于这样的报道要求,如果想在这个行业里做出成就来,科技新闻记者就必须时刻保持一种学习的状态。显而易见,杨健就一直沉浸在这种学习的乐趣中,并且乐此不疲。

   作为中央党报的记者,杨健对于自己肩负的社会责任有着这样的思考:“社会发展的进程真的不是你想说快一点就快一点。我是觉得,一个有责任的记者要有一种坚持,不要因为现实而改变自己的初衷,原则还要有,立场不要改变,情绪上头的也不要改变。”

   由于有这样一种坚持、这样一种乐趣支撑着他,杨健可以非常从容淡定地告诉别人:“我甘心情愿地留在报社做苦行僧。”


  • 感悟清华精神


   回忆起刚入校的情景,杨健说了两大难,首当其冲就是没能和大伙一块参加军训。进校体检的时候,他和其他三个人被告知“转氨酶高”。由于杨健在火车上得了感冒,当时尚不能确定是否患肝炎,需要留校观察,不能参加军训。“当时就比较受打击”,杨健说,“老师就吓唬我,‘你们如果查出来是奥抗阳性的话就有可能要休学一年,等到病好了才能上学’”。于是,留下来观察的四个人都徘徊在可能要休学的焦虑中,宿舍里一片叹息声。

   “我也没法去安慰这些人,因为我跟这些人是一样的,我不能给他们任何的帮助,所以我应该提醒一下我们班的班主任”,杨健回忆到。他提笔给当时在河北带同学们军训的班主任写了一封信,说明他们四个人当时的孤独、无助,还把每个人的基本情况介绍了一下,“然后我说你应该安慰他们一下,要不然他们可能会挺难受的”。杨健的去信得到了班主任的认真回复,一个月后军训结束,回到学校的班主任老师对他说:“要不你就来当团支部书记?”就这样,杨健成为了团干部。

   清华卧虎藏龙,始终做领头羊的杨健初到这里,也经历了和许多人一样的心理转变过程。“我一进去就深受挫折,以前在高中也是当第一名当惯了。”作为团支书的他,高等代数期中考试只考了六十出头,倍受打击。“其实这就是(大学)其中的一个困难,就是说这种适应,对于高中的学习方式和大学的学习方式还是挺不一样的。”他把成绩不佳的原因归结为上课走神和没有好好完成作业。下半个学期,他和班上一位来自内蒙的同学一起上自习,上课把老师讲的内容理解透,下课认真完成作业。经过半个学期的努力,期末的成绩窜到九十以上,突飞猛进。

   当时学校里每一层有一个班级活动室,里面配有电视。班上同学几乎每天都聚在一起,看看比赛聊聊天。那时候班级里分群,按照兴趣、爱好和经济状况分。“我就属于没钱的”,杨健说。作为团支书,组织大家出去郊游要凑份子,出去一趟当时约要花费10多块钱。“我所有的这些钱得从伙食费里出,很少有这方面的零花钱,当时还没有勤工俭学”,杨健只能从伙食里一分一分把钱省出来。“那时候油饼是3分钱一个,早上起来就买4个,早上吃两个,中午再吃两个,中午那顿饭就省了,晚上再吃一顿。就靠着这个,大概要省半个月,看能不能省下10块钱。”杨健说起这段故事,低头一笑,彷佛又回到了那段青涩的时光。

   “那个时侯老师可好了”,杨健说。毕业的时候,老师一个一个学生地领着大家出去找工作,至今,他还能说出大学期间每一门授课老师的名字。在总结自己在清华求学期间的收获时,杨健说了这样一句精辟的话:“接受我所不能接受的,放弃我所不能放弃的。”这是充满了艰辛体尝的一句话——在清华,他接受了“我不是第一”这个事实,悟出“一个人即使不是最优秀的,他依然可以获得很好很满足”的道理;于是,他放弃争强好胜,放弃虚的东西,踏踏实实地做人做学问。

   “清华的孩子比较老实,老实到了呆板的程度”,但是“这个地方的人骨子里还是很活跃的”,杨健说。他对清华精神做了这样的概括:务实、坚持和抱负。“务实,这是第一位的。其实和校训的内容是一致的。只要在这个园子生存过几年的人都会多多少少受到这样的影响。”他说这里人的知道,改变一个社会不是靠意气用事的,他们并没有放弃这种追求,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条件——改变,需要一个过程。

【同学感悟】

  在当今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真的甘愿留在党报当苦行僧的人虽然不少,但始终不忘理想并且尝试创新的人可能也未见得多——从杨健学长的身上,我看到了一种对于新闻事业的执着与热情,也感受到了一种豁达平和的心态。

   我会记着学长的“接受不能接受的,放弃不能放弃的”的人生感悟,抛开虚无缥缈的名利,在融入社会的时候,依然旗帜鲜明地做一个务实的清华人。

——邹圣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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