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水木清华--童年的回忆

2004-04-13 |
水木清华--童年的回忆

水木清华--童年的回忆
作 者: 发布日期:2004-04-13

虞佩曹(1943 )


我的父亲虞振镛是1911年清华考送留美的学生,回国后在清华执教。

我出生于北京西北郊的成府,据说当时那是一条相当荒凉的农村小街,清华建校时最早的员工宿舍就在那里。对那里我完全没有印象,因为等到我懂一点事的时候,已是住在南院了。从南院西门出来,马路对面有一家小杂货店,大家叫它"大摊",过大摊往南走到头,下坡有一条向西南去的小路,就是通到成府的,后来我也没去过,只知能通到燕京大学。那个下坡处常有一群备人雇用的小驴。放春假时清华的学生们就成批地骑驴上颐和园什么的。

当时的清华校门就是写有"清华园"的大门,围墙从门的两侧向东及西包抄。门前一条小河,河上有桥。常有许多农村的人在桥下洗衣服。校门外东面有几棵槐树,树荫下有个长青苔的老喷泉,是进城的交通车上下车处。西面两棵大树中间常排着几辆"洋车",等人们雇用。我们上学就要出南院西门,过桥,进校门,绕过校门内西边的校警队营房往西走。小时候这好像是一条相当长的路。校门内东首是邮局,它后面有合作社及发电厂。

我们家大约是1931年左右搬进城住的,自此之后只在1936年到清华去过一次,虽然多次去北京,却一直没有机会旧地重游。朋友们、老同学们都说来看看吧,大不一样了。当然,我也极想,但正因为没回去过,旧时的印象保留得比较完整。人们说年龄大了,远期记忆特别强,而近期记忆就大不行。现在我一天要找好几次眼镜,而儿时清华的种种却历历在目,想来这话很有道理。把所记得的写出来也许有点历史意义,会引起许多人共同的美好的回忆。

水木清华处处

水木清华的工字厅是不准我们小孩子随便进去的。我们常在厅的北面、荷花池畔的平台上扒着大玻璃窗好奇地向里窥看。那多半是夏天,只觉得里面典雅、荫凉,有一股楠木香味,是一种特殊的"大人味"。单身教授吴宓、叶企孙先生曾在里面有过住所。

那时清华上课敲钟为记,钟亭就在荷花池东边的小山上,绿色斑驳的铜钟悬挂在白色的钟栏内。山下面马路边悬挂着一只很大的、两面可看的大"表"。

荷花池北面土山的背后有韦杰三烈士墓,矗立着一根断柱。我问父亲那座墓怎么老没完工,柱顶还没磨平?他告诉我们韦杰三本是一个有为的能为国家出力的青年,就像一根能支撑中华大厦的梁柱,现在被砍断了。过去我们走过那里总有点骇怕。以后到荷花池去玩还故意爬过山去看看那根断柱。


大礼堂是小孩子们最喜欢的地方,讲台两边的角楼常有音乐声,有人在练习乐器。盥洗室内金属球喷出来的清凉自来水是可以喝的。每到盛大节日,礼堂楼上看台的下端便由紫白两色相间的布幔,波浪形地装饰起来,碰上和燕京赛球的日子,放电影前还有幻灯漫画,讽刺敌人多么野蛮,称赞我队多么勇敢,然后公布多数是清华得胜的战果,于是清华意识极强的孩子们就大声鼓掌欢呼。电影先是无声的,没有配音,什么Mary Pickford, Fairbank等等明星,我们都能叫出名字来。有时大学生吴靖和赵燕生还用吉它伴唱,造成"有声",我们小孩好钦佩。


我们心目中的"英雄"是熊大缜和汤佩松,因为他们都获得过honour wear的荣誉,品学兼优,体育运动超群。他们身穿白色毛线织的厚运动服,左胸前有紫色校徽,在印刷精美的清华年刊里各占一大页。

到体育馆多半是夏天去游泳,但也有例外。那时军阀混战,有几次听说"兵变"了,散兵来了,把住在校园外面的人们集中到体育馆来过夜。热热闹闹睡在健身垫上,本应该是很好玩的事,但大人们紧张的神情,命令我们小声说话的语气,使得我们虽不懂是怎么回事,却也知道骇怕,毫无乐趣,乖乖地睡了。


体育馆南邻是校医室。我记得曾有过一位总给我们吃蓖麻油的美国老大夫,叫La Force,我母亲请他吃宁波汤团,芯子是猪油加炒黄豆粉做的,很香甜,汤圆煮熟了芯子溶成液态,他特别喜欢吃,又弄不懂是怎么做的,问我母亲是不是用注射器打进去的。后来的李纲大夫是周贻春先生的大女婿,离开清华后在上海开诊所,是位有名的五官科医生。

南  院


我们住的南院是一个四周由房屋围绕着的大院,中心的东半边是两个并排的网球场,西半边还有一个小一点的操场,地势要低得多,记得我小时要跳下去还有点为难。

院子北边及东边是10所西式住宅,1到6号在北,7到10号在东。院子南边是一排3家中式住宅,西边则是双排大门各向西及东的共6套住宅,但是还有西南拐角上大门向西及北头第一家大门向北的两所住宅。

西式住宅1号是赵元任先生家。赵太太是公认非常能干的人。记得梅贻宝先生和祖彬的"倪姑"结婚时,祖彬及我拎花篮,赵太太很快就为我们设计并缝制了有多层皱边及绢花装饰的衣裙。2号有一位杨若宪大姐姐,好像与赵家有亲戚,其他人印象不深了。3号是赵忠尧先生家;4号是一位留一撮小胡子的潘先生家;5号先是梅贻琦先生家,他们去美国后张子高先生家住;6号先是杨家,后是萧蘧先生住的;7号俞平伯先生家;8号却记不起来;9号是一位姓罗的广东人;10号就是我们家住的了。这南院里梅祖彬、祖彤、祖彦、祖杉、张滂、张怀祖、俞欣、俞成及马约翰家的几个孩子,都是我们西南联大的同学。

中式住宅第一家是李广田先生家,他是一位十分喜爱孩子、孩子们也特别亲近他的人。他自己有八个子女,李增德后来是清华乐队的长笛手。在他家,我看到过雅妹姐姐和陆以循结婚从老远寄来的有新郎新娘玩偶的结婚蛋糕,我也记得他们那只能安放两把提琴的盒子。

李家南面,大门向西是张恺臣家,张大姐现在湖南医学院工作。贴背门朝东开的是一个三代同堂、几兄弟未分家的大家庭,大门上钉有锃亮的很气派的"丹徒余"铜牌,门常关着。再向南,门朝西开是马约翰先生家。他们也是八个兄弟姐妹。马先生十分疼爱孩子,他们家的孩子最先有网球拍,最先有照相机和钢琴。别的孩子也爱去他们家玩,那里无拘无束,总有笑声和音乐。到了夏天他们家就在院子里搭起凉棚,砖地洒上水,大荷花缸里种上莲花、养上金鱼,凉棚还挂上千秋,简直成了胜地。东面紧贴他家是李鹗鼎家,他姐姐李鸾鼎是大姐马懿伦的昵友,所以两家的隔墙上开了个小门。李家同院还住有王家,我记得王执敏大姐姐后来是跟清华长跑健将万鸿开结婚的。


南院西南角大门朝西开的房子里住着教体育的涂先生,他们家也有一小门通马家,同院还住有冯友兰先生,后来搬走了。

南面的一排房子大门朝南,但是都有朝院里开的后门。挨着涂家是章燕棣、章美棣家;东邻是王芳荃先生家,王元化就是他的孩子。他家搬走后图书馆唐贯方先生来住。再往东是中式住宅最后一家,姓樊,后门正对我们家。

我自己也奇怪怎么至今还记得这么清楚,那网球场好像就在眼前,树立着"禁止践踏球场"的标牌。有一次大人们打球,我闲着无聊,就去摇晃那比我高的牌子,被妈妈禁止了,于是就拿起那梯形的球拍夹子像枷一样套在脖子上,又被妈妈骂了。后来不知什么神鬼差使,我套上枷又使劲摇晃牌子,妈妈把我拉回家打了一顿,她都气哭了。当时我想该是我哭,怎么她哭了?很久以后才明白是因为我没有好教养,丢了她的脸。


网球场北端是高高的铁丝网,暮色苍茫之际,我会到那里去跟一个小男孩悄悄交换七侠武义、各朝野史等小说。

成志小学

那时清华只有附小及附设的幼稚园。马约翰先生是我们的校长。自四年级起我们就开始学英语,是他给启蒙,教我们字母、拼音。要我们游戏时也AA、BB地练习。后来由蔡顺理夫人来教,她本人也是留美学生。教音乐的是住在三所的何林一夫人(后来她家去上海,陈福田先生住在那里),她教我们五线谱。这两门课的教师给我们的印象最深,后来我最喜欢的也是这两门课。

学生的人数不多,有两个"大头",一个是演讲得第一名的杨振宁杨大头,另一个是俞成的弟弟俞大头。除南院的小朋友外,有住在西院的陈达家陈旭人,陈桢家陈明德,郑桐荪家郑士宁、郑士经(师拙)及吴人美、邵士凤等。北院有刘崇?家的刘金业,他有一辆两轮小脚踏车,大家用它学骑车,不会拐弯不会下车,就往土山上撞,倒了就下来了。还有王文显(Queency Wang)家的王碧仙、王碧云姐妹俩。他家的小楼可俯视墙外的牛奶场,所以大学生们赠以"望牛楼主"的美号。去年王碧仙作为美国医学教授到湖南医科大学讲学,与在那里工作的我妹见了面。

  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国文课的第一课的内容是"大狗跳,大狗跳,大狗小狗跳一跳,叫一叫"。画着花色不同的大小狗各一只,用后脚站着,前爪曲在胸前。我们总是高高兴兴地去上学,从不感到有什么压力。令我困惑不解的是就用那么浅近易学的内容不是也造就了许多人才吗?现在我孙女的日子可不怎么好过呢!


那棵大树

我们上学进清华校门就可以看见校警部北面草地上的一棵参天大杨树。当时的印象是那粗壮的树干六七个小孩也合抱不过来。树冠覆盖了整片草地。春季、秋季,草地上落满了毛毛虫一样的"花"或小船一样两头翘起的落叶。微风吹过树顶发出很响的飒飒声。它有一股神奇的力量,使我在放学的路上会专为看它而在冬青树篱后站上一会。很久以后当我唱起那首著名的歌"I think that I can never see a poem lovely as a tree……"我总会想到它。站在庐山"三宝树"前时,我默想"也许现在我再看见那棵大杨树,它不显得那么高大了?"但是在我心中,它永远是一棵很大令人肃然起敬的清华大杨树。

我在清华的几十年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代。


附 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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